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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25.com,沉沙谷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月色如水,寒风肆劲。

    空阔的草原边的峭壁上,这时候有一批人围在那儿,瞧他们指手画脚,像是争论不休。

    这深夜,这荒野,连犬吠声都听不到,这些人在这儿干什么?

    一个秀俊的中年道士的声音:“就差昆仑派一人了。”

    大伙儿没有一个答腔。荒野像死一样静。

    又是那个中年道士的声音:“怎么昆仑的还不来?”

    一个胖和尚答腔道:“只怕,嘿嘿,只怕昆仑派是不参加的了!”

    话声方了,枯叶枝桩上一阵轻响,一个人影一跃而起,那人在空中凌虚连蹈,陡然跨过七八丈距离如飞龙般落了下来。

    众人中有人低呼:“八步赶蝉!昆仑的到了!”

    那人落地,却是一个弱冠青年,长得极为秀逸,尤其双目精光炯然,英气毕露。他落地之后,只对一个八旬老僧一揖地道:“晚辈南璇!拜见少林天一大师。”

    对其他的人却是不理不睬,神态十分倨傲。

    那方才曾开过口的胖和尚道:“好啦,都到齐了,洒家代表峨嵋派提议,咱们这就开始吧。”

    他对面一个鹰目老者冷哼了一声道:“这位大师恁性急,人家天下第一高手天一大师早就自封名号了,还有咱们出口的份吗?”

    那峨嵋慧真和尚倒是个直性子,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鹰目老者仰天打个哈哈道:“不敢,在下唤作‘华山神鹫’。”

    那和尚怒道:“华山派便怎地?”

    老者道:“在少林这等名门大派前,咱们自然算不得什么。”

    那少林天一大师闻言脸色一变,正要发话,但又强自抑住,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那“华山神骛”一连几句总是冷言冷语挑着少林派,但是其他的人没有一人出言制止,反倒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阴笑。

    最先发话的那中年道士道:“五十年前,咱们的师辈替咱们定下这场死约会,今天凡是在场的,大概都没有存着生还的意思,贫道以为大家大可免去口头上争斗”

    左侧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道:“奇了,令师兄怎么没有来?否则,哈哈,两个天下第一高手拼一场,俺们虽然是一文不值,倒也可一饱眼福。”

    这话可是大大侮辱了中年道士,等于说“贵派怎么派你这脓包来赴会?”

    中年道士面色如常,回首一看,乃是崆峒派的代表,大笑道:“敝师兄原是要来的,但是后来一听崆峒这等大派却以老兄为代表,所以贫道这等脓包也就被派来啦。”

    那崆峒剑客脸色大变,他万料不到这俊美潇洒的玄门之士,口舌上竟是如此之利。

    那峨嵋和尚道:“青筝道友方才还在要咱们不要逞口舌之利,现在自己却也加入啦。”

    青筝道人稽首道:“大师责备得是。”

    敢情这俊美中年道士唤作青筝道人。

    那华山神鹫此刻又道:“崆峒神剑白兄说得有理,青筝真人的令师兄未来,天下最高明的一对中缺了一个,只得让天一大师专美于前了。”

    他一再冷言冷语,果然有人受激冷哼一声。

    天一大师口宣佛号大声道:“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是武林中好事的人唤着玩的,像青筝道友师兄青木真人自然当之无愧,像贫僧这种只知念经敲钟的老和尚,那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华山神驾冷笑道:“大师何必过谦?”

    天一大师理也不理续道:“当时有朋友告诉贫僧说,武林朋友把贫僧和青木真人并列为天下第一高手,贫僧那时就说不可,我和尚念经打坐原可不理,但是让有些心胸狭窄之徒听了,定然惹出无穷麻烦,哈哈,华山神鹫方施主你若是瞧得不顺眼,贫僧今天当着这许多武林高手的面把这名号转赠给方施主,只要方施主点一下头!”

    华山神鸳万料不到天一大师说出这番话来,他狠狠地回顾一眼,只见不少阴沉的眼光集中在他身上,他是万万不敢点这一下头的,但是又不能示弱,只得尴尬地道:“天一大师和青木道长并称天下第一高手,这是大家都知的,我方某岂敢妄称,嘿嘿,岂敢妄称。”

    天一大师微笑不语,那昆仑的青年南璇却纵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荒野中直送出去,好半天才听到阵阵回响。

    华山神鹫老脸通红,狠狠瞪了南璇一眼,南璇收住笑声,毫不退缩地还瞪回去。

    那个崆峒派的又道:“我瞧大家既是抱着必死之心才来的,咱们定要想一种新奇的危险事物赂斗赌斗,否则不怕人家天下第一高手笑掉大牙吗?”

    天一大师一听又说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禁忿然动容,那南璇已开口道:“崆峒神剑白老英雄语出惊人,胸中必有高见,可否让俺们听听。”

    他年纪轻轻,但是今日来此的全是一派掌门的身份,是以,人人都不敢因他年轻而小看了他,他口齿伤人,别人也不好发作。

    那崆峒神剑阴阴笑道:“我瞧还是请天一大师出个主意,不然咱们想出来的,人家觉得太是稀松平常,咱们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天一大师道:“白施主此言差矣。想当年,咱们各派精英在此为了身外之物争斗得七死八伤,咱们不管他们争得对不对,既是前辈们定下了这场死约会,咱们今日就得见个分晓,说来不怕各位见笑,今日赌斗一场自是免不了,方才青筝道友说得是,咱们是怎样一个比法,大家尽可提出来商量一下。”

    此话一出,差不多每个人都在暗中思索一个于己最有利的比法,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尤其方才崆峒神剑说过要寻一个新奇危险的比试事物,自己此时若是说出,被人觉得过于平淡,那就丢人了。

    霎时之间,荒野沉默下来。

    月亮悄悄隐入乌云。

    “洒家随便你们怎么比法,一定奉陪就是。”是峨嵋和尚的声音。

    “正是,贫道也是如此。”

    “正是,在下也”

    “正是”

    “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一时所有的人七嘴八舌都作了这“聪明”的推诿。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人提出一个比法,大家反而只得听从了。

    这时一个跃沉的咳声响了起来,众人登时静下来,目光一齐集中在那咳嗽人的身上。

    只见那人年约五旬,自始至终从来还投有开过口,众人识得,正是北辽阴山派的传人金寅达。

    华山神鹫鹰目一翻道:“金兄有何高论?”

    金寅达微微歪了歪嘴,一言不语,双目凝注着前方,伸出食指往前指了两指。众人忍不住齐道:“什么?”

    金寅达仍是不语,又翘起拇指往后指了两指。

    崆峒神剑大叫道:“什么?你说沉沙谷?”

    “刷!”一道电光从天脚一堆乌云中闪出,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一种惊恐的表情。

    金寅达冷冷地道:“正是!”华山神鹫强抑惊色,沉声道:“愿闻其详。”

    金寅达道:“用轻功,渡过沙谷,功夫成的,就过得去,不成的,沉下去。”

    这金寅达来自北辽,说的汉语断断续续,不很流利。

    华山神鹫道:“然后?”

    金寅达道:“过去的,在石上留下他那一派的表记,再回来。”

    峨嵋和尚仍不明白,道:“回来便怎么?”

    金寅达看都不着他,道:“回来的只怕不到一半了。”

    众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来,虽然每个人都存着必死之心来践约的,但是要他们踏着鹅毛不浮的沉沙谷而过,确是大大心寒。

    金寅达顿了顿道:“各位觉得不好的话,在下随各位的便,嘿!”

    此言一出,大伙儿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悄悄捏紧了拳头。

    乌云愈来愈密,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大家沉默着,踌躇着。

    寂静的夜,北风如刀,周遭的黑暗,象征着重重隐伏的危机。

    呼的一声,蓦地里,衣袂破风之声撕裂这周遭的沉静,黑暗中,只见一道光华冲天而起。

    那道光华上冲之势一顿,陡然之间向前方一掠,平平地飘出七八尺,仍然没有丝毫下坠的趋势。

    看清楚了,原来竟是一个人在空中掠过,手中雪亮的戒刀发出光华,为这充满着危机的夜加上一幅不可多得的奇观。

    “瞧,这是闻名天下的‘分光掠影’身法!”

    “峨嵋的慧真和尚赴险去了!”

    不错,第一个去送死的是峨嵋的代表。

    黑沉沉的夜,数十只眼睛紧盯着慧真身形,但见那团光华一掠之下,凌空虚点速度迅速之极!

    一阵微风拂过,总算把密密的黑云吹开一线,残月悄悄地爬出云霓,淡淡的清光洒向大地。

    月光下,看得仔细,慧真已踏上那一片广阔的黄沙土了,也许,他将要一步步接近死亡了。

    身形三起三落,每一点地,知不敢运用丝毫力气,只是双足交错而荡,借这一荡之力飞渡沙谷。

    呼、呼两声,峭壁上又飞下两条人影。

    右边一个道士装扮,左右双足微分,一前一后保持原式不变,身形却轻灵地向前掠去。

    “嘿!武当的‘平步青云’!”

    “啊,是两位道土一同赴险,左首的可不是青筝羽士?”

    不错,这一对道人紧继着峨嵋派奔向沉沙谷。

    月光下,慧真和尚已渡到黄沙谷中间了,身形却越来越重滞“分光掠影”的轻功心法也慢了下来。

    再看看武当的自石道人和青筝道士的身形,却有如两条黑烟,滚滚而去。

    别瞧他们如此身手,同赴死亡约会,却没有一人存有生还的念头。

    慧真和尚足步开始沉重了,虽则还有十五六丈的路程,但对于他来说,又不啻是一程可望不可及的旅途。

    慧真和尚满面通红,心一横,猛然一足踹下。

    这一脚一点,力道虽是三分发,七分收,但沉沙谷何等奇异,身形立刻沉了下去。

    慧真和尚大吼一声,戒刀虚空一劈,呼的一声,身形著然一荡,平空拔起五六尺,倒是扬起漫天黄沙。

    他身在天空,临危不乱,陡然腰间一折,头下足上,戒刀嘶地在地上一拍,身形借此一击,有若湖中行舟,平平稳稳飞掠而出,那柄雪亮的戒刀在沙地上毕直地拖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峭壁上仍然是静静的。

    也夺——也许三个顶尖的高手会一去不返,也许他们能够平安归来。没有人急着再去一试了,他们要等待着结果。

    青筝道人大袍飘飘,虽然使的是最通俗的“蜻蜓三点水”轻功身法,但速度绝不在右边白石道人之下。

    呼呼然,两位全真也已踏入了天下奇险的沉沙谷。

    青筝道人左足点地,身形正想上拔,猛然足下一阵软软毫不着力的感觉,身子一个跄踉,心中暗道:“嘿!好厉害的沉沙”

    说时迟,那时快,青筝道人右足一踢,左足一拔之下也是一踢,呼呼数声,连环已踢出七八脚之时,身形登时直立起来,猛向前窜。

    这一耽搁,白石道人已在身前数尺,心中忖道:“这可不是玩的,切不可再有丝毫大意。”

    于是,加快足步,一掠而过。

    前面慧真和尚猛然虎吼,身形一翻,一个筋斗,双手一探,抓住沉沙谷东西的尽头,翻上陡立入云的小山麓边。

    慧真长吸一口气,暗暗忖道:“总算渡过了!”

    右手一挥,戒刀直上直下,一式劈下。

    “喔!”一声,刀尖在山石上留下一道寸深的印痕!

    虽然,隔着一道长长的沉沙谷,这边峭壁上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地瞧见慧真和尚这一式乃是峨嵋不传之秘——“指天划地”别看他简单的仅是直削一刀,但普天之下各门派的狠招攻式却悉数包括在这一式中。

    但见慧真一刀劈下,刀身纹丝不动,石屑翻飞中,那锋薄的戒刀却有如千斤铁杵,极其沉重地落回地上。

    “好深的内力!”低沉沉地是华山神鹫的声音。

    慧真和尚反身一纵,一点之下,连连数跃,尽量避免不要踏入沉沙面上,他这是一股作气,呼呼几声,身形已掠出十五六丈。

    迎面武当白石和青筝等两人急奔而来,白石道人到底不凡“平步青云”的身法始终没有缓慢下来。

    左首青筝羽士倒也没有怎吃紧,洪声道:“恭喜慧真道友渡过难关。”

    他这一开口,真气陡然一浊,身形立刻有微微波状的跄踉,但身形可丝毫不慢。

    慧真身在空中,闻言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此祝道友一路顺风”

    蓦地里,慧真大吼一声,身形一阵子抽搐,呼地平空坠落下来,霎时便沉下那无底的沙谷中。

    峭壁上所有的人都是一阵惊呼,白石和青筝何等定力,丝毫不被这突生萧墙之祸所惊,一齐暴喝一声,身子拼命拔起。

    青筝道士长吸一口夏气,身在空中,双饱袖往后一拂,身形一连在空中跨出七八步,竟然凌空虚渡过这十五六丈的距离。

    呼的一声,白石道人也抢上沙舟之上。

    峭壁上,仍是闹哄哄一片,慧真和尚的陡然下沉,给大家原本已是紧蹦的心弦更拉紧了一点,这当口里,只有少林的天一大师仍然沉静地站在一边,口中低声徽宣佛号,心中却忖道:“青筝道友深藏不露,方才危急时那一式‘凌空虚步’身法之高,平生仅见,看来他师兄青木道友功力定可盖世了!”

    站在山麓下的青筝和白石,心中惴惴,他们可真不明白那慧真和尚好好的掠在空中,却突然下沉,难道这沉沙谷中果然有鬼神莫测之险吗?

    两个玄门羽土虽则功力绝顶,但也没一分把握能渡回这一湾黄沙,虽然,他们已经飞渡过来了!

    青筝道士倒底玄门之土,豪气逸兴仍然丝毫不敛,哈哈笑道:“白石师兄,看来——看来咱们也未必能够重返生天!”

    白石道人苦笑一声,答道:“今日之约,你我都不存生还之心,死则死矣”

    青筝道人豪气陡振,洪声道:“白石师兄说得是”

    武当白石道人又是一笑,蓦然反手一振,一缕青光冲天而起“叮”的一声,青光一连跳动数下,一柄长剑已到手中,单瞧他这抽剑之势,便可知其功力之一斑!

    白石道人微微喟道:“青筝师兄,小弟现丑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石长剑化作虹光“嘶”“嘶”剑气破空之声大作,一振之下,内力悉数贯注,呼地完成一个美满的剑花,同时间里,提气大吼一声,漫天剑光陡然收敛,白石道人铁腕一振,夺的一声,长剑闪电戳出一剑,叮然反手插鞘。

    青筝道人一瞧那光秃秃的石壁上,石屑翻飞,一个深约寸许,公公正正的圆印痕出现在壁上,忍不住沉声呼道:“好一式‘鬼箭飞磷’,师兄好精深的内力!”

    白石道人不逞谦逊道:“青筝师兄多多指教!”

    不说他们两人在石舟上,就是远在峭壁上的各派代表谁不衷心佩服这一式武当的绝招?

    青筝道人跨前一步,伸手摸摸那石壁,陡然回首惊诧地对白石道人道:“恭喜师兄内力造诣已达心剑合一之境”

    白石道人脸上一红,不以为怪地道:“贫道雕虫小技,用剑仅仅初入门墙!”

    他虽是谦逊之词,倒也有三分是实。

    原来,方才青筝道人突然发现白石在那式“鬼箭飞磷”之时,最后点出了一剑,这一剑听那刺耳的破空声,便知乃是内功极劲,但伸手一摸,那圆心的一剑却仅仅刺入一分,可见白石道人的内力已到心手如一,可收可发之境地了。

    但白石道人可也不是信口胡诌的,这一式武当镇山三剑之首,乃是当年武当剑派之祖张三丰所创,威力之大,天下无能出其右者。张三丰祖师昔年使此一式时,最后点的一剑,虽然点在一张薄薄的牛皮纸上,发出呜呜的巨响,但内力陡然全收,纸上一丝印痕也没有留下,要能练到这一步才算是到达十成本领!是以,白石仅能减少力道在石中留下较浅的印迹,较之张祖师昔年确是只能说初窥门径的了!

    青筝道人心中明白,也不再多言,蓦然缓缓举手一拂,俊美的面上掠过一丝红云,道冠也微微上浮半寸,也不见劲风之声,横退一步,吐出一口混浊真气微微摇头道:“贫道班门弄斧,倒教师兄见笑了!”

    白石道人向那壁上望去,只见石壁上除了峨嵋的“指天划地”自己的“鬼箭飞磷”以外,光秃秃一片,心头一震,诧声道:“青筝师兄之言过谦了,别瞧师兄轻轻一下子,贫道可真是拜服万分!”

    同样的,在这边峭壁上等待的人,虽全都是一等一高手,但青筝道人此式一出,却没有数人说得出名头。

    众人的目光可都是夜视如昼,清楚地望见那石壁上经青筝道人这一拂之下,并没有丝毫影响,都不由齐齐一怔!

    崆峒的剑手白大侠双眉一皱,尖声道:“天一大师可能为俺们说说青筝道长这是何等绝顶的功夫吗?”

    少林天一大师低低宣一声佛号道:“这个”

    蓦然身旁一个冷冷的口音接道:“玉玄归真!”

    “啊!”一声惊呼发自众人的口中,他们可都不能相信这俊美的道人竟练成了道家至高玉玄归真手法!

    天一大师也是一惊,回首一看,发话的乃是那北辽的金寅达!看来此人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之士了,否则他决不会看出青筝道人的内家至高手法。

    心中陡然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天一大师打心底深处念了两声“善栽!善裁!”竟生出一丝警惕之心!

    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总之,从这么微小的一点上竟然决定了以后近百年的武林大势!

    微风又开始送拂了

    呼一声,一阵风拂在直立的石壁上,立刻将上面一堆细灰似的石粉飞扬在空中,石壁上现出了四道四指拂过的印痕!

    不消说,那是青筝道人玉玄归真的杰作!

    青筝道人微微一笑,对白石道:“咱们该回去吧!他们尚在等我们的生死结果哩!”

    白石缓缓点点头,沉声道:“要小心!”

    青筝道人豪心登被激发,哈哈一声洪笑,身形有若神龙腾空而起,飞也似地掠向前去。

    白石道人紧跟着也自腾空而去。

    这边峭壁上的人也都紧张地瞧着这两个一代宗师,但见两人有如巨鸟般在空中弧形地经过好远一段路程,渐渐落向沙面,谁也不会相信,两个身怀这样高深轻功的道人会有陨落的道理。

    说时迟,那时快,右首的白石道人陡然闷哼半声,身形在空中一个跄踉,和慧真和尚的遭遇是一样的,如出一辙离奇地坠下沙面去。

    左首的青筝道人吃了一惊,身形陡然一塞,呼的真气连转一小周,再若天马行空般急急一个转弯,猛伸手向那下沉的白石道人抓出。

    哪里知道他真气这一运行,心脉有若刀割,来不及吐出浊气,身形已支持不住,直线下坠,不消片刻,这两个俊美神勇的道人便永别了这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

    寒风飘然拂过浓云又将月儿遮住了

    黑沉沉的,是为这三个在死的一代宗师作低默的凭吊,也像是给这一片凄凉的黄沙上再铺了一层恐怖的外衣!

    远方有清稀淡薄的水雾,迷迷茫茫拥着这四周的乱石嵯峨,月儿若隐若现地在云层中,使得这座大山倒向那一片黄沙的方向投下一抹淡暗的黑影。

    夜,沉沉如故。

    峭壁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现在却孤孤单单剩下两个人影,一僧一俗,却是天一大师和首先提议赴沉沙谷作生死赌博的金寅达!

    一个个名震一方的人物都消失在一片黄沙之中。有的是行至中途便命丧沉沙,有的是侥幸渡过,在那沉沙的尽头留下独门的表记,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全地往返!

    天一大师一代高僧,目睹这许多武林同道个个命丧荒谷,慈悯之心油然而生,但无奈师祖早已定下了死亡的约会,连他本人也压根儿没有存着生还之望,是以虽见众人一一死去,仅自暗宣佛号,没有去出手相救。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金寅达冷冷道:“大师号称天下之首”

    天一大师怎么不懂他话中之意,冷然接口道:“金施主不必多疑,若是怕老僧临阵逃脱,试让老僧先去一趟吧,唉,今日之事”

    金黄达又是阴阴一笑,说道:“大师究竟是佛门中人,气度辽阔,丝毫不疑心鄙人曾在大师赴险之后悄然而退?”

    天一大师蓦然心中又是一震,神眼一翻,瞪着那金寅达,但见他双目奕奕有神,金寅达心头不禁有一些不自在的感觉。

    大师闪目一转,低声道:“老僧先行一步?”

    金寅达道:“大师请”

    少林老僧轻宣一声佛号,纵身奔向沉沙谷。

    金寅达沉吟片刻,忽然又道:“大师且住,容在下和大师并行吧。”话声方落,身形已自飞出。

    天一大师倒真不知金寅达是什么意思,但他佛心甚极,微微一哂,也不思考。

    两人身形有若弹丸,飕!飕!在黑暗中划出两道黑线,平稳地走入黄沙漫漫的沉沙谷中。

    天一大师功力号称神州第一,虽是平静地行着,但速度却是惊人,一路并行而来,天一大师不由惊忖道:“这一程赶来,可断定这金寅达的功夫不在武当白石道友之下,以他一个北辽之人,竟能练得如此神功,倒是难得了。”

    这一踏上沉沙谷,却立刻分出功力的深浅了。

    天一大师足不点地,轻快地行走在沉沙谷之上,身法轻盈,生像是这沉沙对他来说,已是一项很好的借足石了,一丝一毫也不见仓促!

    但那金寅达却不如此,身形凌空而渡,提气吐气之间,显出他实是全力以赴,才勉强如此,和天一大师安详的身法比起来,到底要逊了一筹。

    渐渐地,沉沙谷的尽头近了,那石壁上已留下了斑斑累累的痕迹,令人感到格外的刺目。

    天一大师口宣佛号,踏上石舟,反身对跟上来的金寅达道:“假如咱们两人也不能返回生天,那么,那么先辈所期望的名位之次岂不始终不能完成吗?”

    金黄达一怔,随即答道:“不,大师,咱们虽然丧生,但——但这些”

    说着,指一指那壁上斑斑累累的痕迹。

    天一大师一转念,也自释然,说道:“那确实只好如此了。”

    说着,微一合十,对金寅达又道:“施主先使神功吧,老僧恭请教益!”

    金寅达倒也爽快,呵呵答道:“好吧,在下这就现丑!”

    说着,双手一提,一前一后斜飞而出“噗”的一声,在那石壁上印了两掌。

    双手才触山石,猛然一撤,同时间里,忽然双掌交错而旋“嘶”的一声,山石尽给他刮下一大片来。

    天一僧人低赞一声:“好俊的一式‘回风舞柳’!”

    金寅达干笑一声,横退一步。

    天一大师不再言语,上前一步,猛运一口真力,在体内完成了美满的运行,呼地吐了出来。身子蓦然腾空而起,横地里往那石壁上一跺,有若壁虎般身子和地面完全平行,面向下,牢牢地立在壁上,蔚为奇观!

    片刻之后,大师才飘下地来。回首一看,石壁上已然留下了两个脚尖向下的足印,深达三寸有余!

    金寅达忍不住呼一声:“大师真不愧武林之首!佛门金刚不动身法,功参造化”天一大师一哂,不置可否,两人默对片刻,天一大师陡然说道:“金施主,咱们这可就回去一试。”

    蓦然,他心中一震,脸色不由大变!

    金寅达抬头一望,只见天一大师面寒如冰,齐腹白髯根根竖立,心中不由一慌,信口胡诌道:“大师怎么啦?”

    天一大师理也不理,猛然吸一口真气,缓缓又吐了出来,金寅达见状面色一沉,阴阴笑道:“好!好!今日”话未说完,心一横,一掌直推过去。

    天一大师面色骤变,猛然大吼一声。

    这一声乃是天一大师情急之下满含内力所发,声音有若雷击“轰”然一声,真可裂石。

    金寅达猛觉一怔,掌上力道一松,只用出四成内力来,但却结结实实地打在天一大师的胸口上,天一大师不由被打得后退两步。

    金寅达万料不到自己这一掌竟如此得手,怔了一怔,陡然醒悟,急叱一声,又是一掌当胸打向天一大师。

    大师陡然长叹一声,仰天疾呼道:“罢了!罢了!劫数使然,让老僧和这小子同归于尽吧!唉”猛可一沉,散去全身已聚于关元、玉枕两穴上的真力,反而提至丹田,布于全身,口中叱道:“说不得老僧今日要重开杀戒了”

    言下似有自嘲晚节不保的意思,虽然情势如此急迫,但也不由打心底深处暗觉可笑又复可怜。

    金寅达情知此乃自己生死关头,也是全力贯注,一掌劈向天一大师顶门。

    大师双手一翻,接了一招,蓦然胸中一窒,一个跄踉后退数步“噗”的一声,落脚之处,轻柔不着丝毫力道,竟然已退出山舟,而落在沉沙谷中。

    金寅达仰天一笑,双掌交相又是一击。

    天一大师临此险境,仍是心神不乱,勉力按抑着真气,一提之下,双脚丝毫没有陷落下去,同时间里,左手当胸,右手一挥,终于动用了少林的“无极玄功”!

    “呼”的一声,金寅达但觉手中有若受千斤巨锤一击,虽则感觉对方攻势之中,多处不甚严密,但可恨自己自顾不暇,没有余力乘隙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身形已然下沉,好厉害的沉沙,一瞬间,沙土已掩至大师足踝。

    金寅达顾不得自己右手发麻,左手一圈,蓦然一式“泰山压顶”直按而下,目的是想要把天一大师像钉钉一般打入沉沙之中。

    大师怒叱一声,左手仍是当胸之式,右掌却一侧斜迎而上,无极玄功再发,呼呼劲风大作,金寅达陡觉身法一震,力道被反震回来,不由一哼,赶忙后纵,却见那天一大师一掌劈退自己后,面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金寅达不等身形落地,凝足真气,又是一掌压来。

    天一大师面色又是一变,低嘿一声,又自架解金寅达这一式攻式,可是足下沉沙已升至小腿了。

    天一大师双目尽赤,真气陡然一散再凝,就这一吹一纳之下,已运足了佛门般若禅功于左掌,这佛门般若掌可非同小可,天一大师自出师来,这禅功尚未用过一次,此次乃是生死关头,这一提功,全身袍纹不由骤增!

    金寅达嘿然一哼,身形忽左实右,掌力货实却虚,施出北辽名震一方的“迷魂步”但一连数次,都被天一大师右掌无比雄厚的掌力封回。天一大师自明白了那其中一切的原委后,便无名真火上冲,杀心陡盛,此时虽身处危境,但仍运功以待。

    金黄达再也不停留,身子弧形一冲,闪电又是一退,施出一式“迷魂步”中“游魂渺渺”竟然欺近了五尺。

    天一大师陡然大吼一声,右手铁掌一扫,金寅达双掌急忙一封,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右掌早已凝就的“般若禅功”一旋而出,呜呜怪响陡盛,竟然使空气回荡之下,发出一股古怪的回旋力道!

    金寅达万万料不到天一大师功夫如此神奇,心神一疏,身子陡然间已被那一股回力拉近数尺。

    天一大师出手有若闪电“嗖”的一声,右手疾出,扣向金寅达左手脉门。

    金寅达重心才失,脉门已被扣住,情急之下,右掌劈门一拳打向天一面门。

    天一大师冷冷一哂“呼”地左掌一封,飕然一撩,和金寅达对了一掌,但金寅达毕竟名家身手,临危不乱,左手一翻,三指如电“啪”的一声,也搭上天一大师的脉门。

    天一大师打心底里暗赞一声,左手一送,但金寅达的右手也运足了力道,一封之下纹丝不动。

    天一大师右手陡然一松,避开金寅达的反扣之势,蓦然右臂自肘部一摔“呼”地又自擒住金寅达的左腕。

    金寅达在急不及待之间,左手有若灵蛇,也是一翻,攻敌之所必救,天一大师不容他得手,呼的一声,右臂又自一翻,五指一颤,在擒拿法中又加上了拂穴的内家手法,点向金寅达臂上穴道。

    金寅达心中一寒,右肩急塌,左腕一转,手撑向内,用手背突地向外一撞“呼”地内力急涌而出。

    天一大师右手原式不变,却是一沉再吐,观得清切“嗒”的一声,扣住金黄达的脉门。

    他们这数招皆因有一手互被对方内力牵制,是以只有一手作战,但运用如飞,完全是擒拿法中最高深的招式,但见两只手臂仅能自肘部活动,呼呼数响,天一大师终于占得上风。

    金寅达情急之下,蓦然心生一计,右足一曲,膝头一送,撞向天一大师丹田要穴,他知天一大师双足困陷在沉沙中,必不能反击,这一招果然阴辣得很,天一大师右手一松,金寅达得此良机,哪里肯松手。左手又是一翻,也搭上天一大师的右腕。

    一瞬间,金寅达连施诡计,竟能从下风之势扳持平手,也真不愧为一代宗师。

    天一大师心中甚是焦急,双掌同时用力一挥,但金寅达也自全力相抗,一连数下,都纹丝不动。

    而这样较劲,甚费内力,足下一浮,沉沙已升至膝头,天一大师双目尽赤,蓦然全身功力孤注一掷,左肩一塌,电光石火间,左掌仍用力和金寅达互持,左臂却自一曲,呼地一式“肘锤”撞向金寅达右肋的“章门”穴。

    金寅达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身互搏,内力相抗之间,天一大师竟仍能分出力道用外家至刚的招式来对付自己,心中一寒“呼”地长吸一口真气,下盘不动,上身陡然横移半尺,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瞠目一叱,左手肘锤陡收,全臂自肩窝猛力一摔,内家摔碑手已自发出,右手可也不丝毫停缓,一颤之下,震脱金寅达的五指,同时间里,在金寅达来不及再出招相阻之际,双掌已如两条灵蛇,交相而上,但闻“啪”、“啪”两声,都紧扣金寅达的脉门。

    金寅达身形后仰,重心失据,一着之差,全盘尽没,天一大师猛可一呼,嘿然臂上用力,向上一挺,将金寅达身子凌空举起,一荡之下,猛力向身前的峭壁上掷将过去。

    “呼”的一声,天一大师双手同时一颤,在这急迫之间,拍住了金寅达“关元”“玉枕”、“华盖”、“公孙”等五六个主要脉道。

    “噗”的一声,是血肉和石壁相撞的声音。

    金寅达惨吼半声,平空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昏死过去。

    天一大师仰天一呼,喃喃自语道:“天数如此,今日”

    蓦然,他瞥见死在地上的金寅达似乎蠕蠕一动,急忙大吼一声,左掌虚拍,右拳猛捣,一虚一实,阴阳相济之下,威力大得惊人,虚空又结结实实击在金寅达的身上。

    天一大师一掌劈出,双手合十,默默祷道:“非是老僧手辣,今日之约,乃是生死关头,金施主安息吧!”

    祷毕仰天疾呼,高呼道:“自古以来,沉沙之谷,无人能渡,今日今日老僧拼着也要也要渡出此谷,虽然”

    天一大师长吸一口真气,闭住任督双脉的穴道,飞快地在体内运行一周,身子竟然缓缓从沉沙谷中升起!

    假如有人在一边看见这个情形的话,包管他不能相信这失传近百年的少林“一苇渡江”的心法竟又重现在天一大师之身,只见他升出沙面,闪电般便是一个反身。

    他不能,也是不敢再停留一丝一毫了,反身拔足而渡。

    呼呼,是衣袂破风声。

    呼呼,这却是拂面如刀的寒风!

    月儿缓缓地又钻出了云端。

    天一大师的身形愈来愈不稳了。

    他想:“啊!我佛慈悲,万望助我天一能渡过此谷”

    他想:“啊!天一啊,你使命重大,万不能让少林神功绝自你身”

    八十多个年头了,他的心神从来没有如此烦乱过,但在这人生的尽头,在这生死的交界之间,他的心灵深处仍然是烦乱不堪!

    这是人的常情,这是不可免的!

    渐渐地,近了,只有二十三四丈便能达对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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