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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座下,仰天长叹一声,道:“走吧!”

    百维忍不住道:“常言道:入土为安,道兄何不将妙果道兄之法体,寻一向阳之土,暂行安葬?”

    妙法目光凝注东方,一字字沉声道:“南宫巨贼未灭,普天之下,哪有妙果师弟安魂之土?大师你岂非大大错了?”

    百维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赧然一笑.道:“道兄说的是,贫僧错了。”

    妙法朗声道:“南宫巨贼一日不灭,我妙果师弟便一日不葬、南宫世家若能将我兄弟四人一齐杀死,我兄弟四人也宁可暴尸荒野,化为游魂厉鬼,与南宫世家一较长短!”

    他语声中那种剽悍雄厉,慷慨悲壮之气,使得百维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一阵寒意,将头垂得更低,竟是不敢再去瞧他一眼。

    妙法双目赤红.仰视苍天,接口又道:“若是苍天有眼.终令南宫巨贼伏法,那时我必将妙果师弟葬于天下群豪之前.葬得风风光光,也好教那些目光短浅,为虎作伥,被南宫世家收买了的无耻之徒瞧瞧,正义终必得胜,为正义而战,为正义而死之人,牺牲必有光荣之代价!”

    百维心头更寒,更是不敢仰视。

    他终是做贼心虚,此刻心中已是忐忑不定,不知道妙法这番话是否对他说的。

    幸好这时任无心已在拉他上车。

    百维匆匆而入.额上已自沁出了冷汗。

    微光透入车厢,车中的玄真,仍是不言不动,宛如死人。

    百维全然未将遇着那独臂老人之事说出,更未劝任无心解开玄真之穴道,只是在一路上随时偷空将那点穴秘图暗暗研习。

    车行未及两日,百维已将任无心之独门点穴之手法了然于胸。

    三日前他用尽各种方法,亦无法将玄真穴道解开,心中本是焦急万分。

    而此刻他垂手间便可将玄真穴道解开,这举手之劳,他反不愿做了。只因他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那独臂老人,要任无心解开玄真之穴道,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他翻来复去判断的结果,断定任无心若是解开玄真之穴道,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那独臂老人竟会要任无心做出对自身不利之事,百维却万难相信。

    他但觉此事之中,定隐藏着极大之机谋,极大之秘密,这秘密亦必定是南宫世家与任无心之间胜负关键之一。

    是以百维纵然明知只要解开真之穴道,便可将这秘密之谜底揭破,但他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宁可将这秘密永存在心里。

    他三番两次举起手掌触及了玄真之穴道,但终究只是悄悄放下。

    这种矛盾与痛苦的心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行两日后,任无心虽仍言笑如常.但神情间却已不知不觉露出了焦急紧张之态。

    有时别人与他说话,他茫然不知所言。

    到了第四日,任无心面上竟再也瞧不见半丝笑容。

    有时呆望着车窗外景物出神,有时地只是望空咄咄,长吁短叹。

    百维知他口中虽说不信南宫世家,能将他分布四方之集英秘窟一一毁去,心中其实却无丝毫把握。

    显然,他生怕发现自己另一秘窟又毁在南宫世家手中,是以还未到地头,心神便已不定。

    重重忧患,屡屡打击,实已使这意志有如钢铁坚强的任无心,失却了自信,而不敢面对事实。

    百维与妙法等人冷眼旁观,只觉他甚至在暗中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到地头。

    到了第四日黄昏,妙法终于忍不住道:“再往前走,便是赊旗镇,过去便是中原之地,咱们该如何行走,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怔了一怔,似是方自梦中醒来,讷讷道:“前面便是赊旗镇了吗?”

    妙法道:“不错,只因相公始终未曾吩咐去向.是以车行较缓。”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复又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辽是妙法忍不住问道:“不知车子是否还要笔直前行?”

    任无心又自一怔,苦笑道:“莫要笔直前行了,转回头”

    妙法双眉一皱.失声道:“转回头.莫非地头已过了?”

    任无心竟也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转回头,过南召,往伏牛山去。”

    妙法、百维对望一眼,心头俱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妙法因是心事沉重,百维也不禁感慨良多。

    当下妙法打马回头,直奔伏牛山。

    黎明时车马便已驰入山峦起伏的伏牛山区。

    放眼望去,但见四下群山衔接,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入了山区,人烟便已逐渐稀少。

    到后来除了偶尔可见,出自山畔樵舍发出的淡淡炊烟,袅娜升空外,便再也瞧不见人迹。

    妙法又不禁大是怀疑,迟疑地问道:“路途未曾走错吗?”

    任无心道:“末曾。”

    妙法虽然不再说话,但眉宇间仍带怀疑之色,却显见并未消去。

    但心中最是怀疑不解的,却是百维,忖道:“五夫人显然算定任无心必到回声谷之三姓村,谅必不致有错,但此去越行越是荒凉,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这这莫非是任无心已完全失却了自信之心.生怕又一秘窟被毁,竟不敢径往三姓村去了?”

    只见车马前行,果然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四山合抱,竟似已无去路。

    妙法双眉紧皱,又自探首车厢之内,道:“前行已无路,咱们该如何走法?”

    任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秘窟的神秘之处,便在这无路两字之上。”

    妙法愁眉顿展,暗道;“不想这秘窟竟是如此隐秘,想那南宫世家究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这次是万万寻不着此地的了。”

    一念至此,精神大振,纵身跃上车座,全力打马前行。

    又自奔行半晌,到了山谷深处。

    任无心突然开了车门,轻叱道:“停下!”

    妙法吆喝一声,车马骤停。

    任无心一掠而下,目光四扫—眼,突然仰首向天,引吭长啸起来。

    啸声清锐高亢,直冲霄汉。

    第一声长啸响过,四山突然起了回应,似是不知有多少人隐身四山之后,长啸而来,与任无心遥遥相和。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回声谷?”

    任无心啸声已住,颔首道:“不错,这便是回声谷。”

    只听四山回声,此来彼去,历久不绝。直过了盏茶工夫,大地方自恢复寂静。

    任无心纵身跃上车顶,放声呼道:“义旗飘扬”

    四山立时响起回应:“义旗飘扬,义旗飘扬飘扬飘扬”

    又是百十声响过,大地终又无声。

    任无心面带微笑,卓立车顶之上,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但四山回音既绝,除了微风清籁,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任无心笑容突敛,面色渐渐沉重,双眉也渐渐皱在一处,过了盏茶时分,他面上竟已现出惊怖之色,再次放声大喝道:“义旗飘扬”

    但这一次回声响过之后,空山寂寂,仍是毫无动静。

    任无心额上却已现出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在初升之朝日下发出珍珠般夺目的光彩。

    众人俱都早已猜到,那义旗飘扬四字,必是任无心与秘窟中人联络之信号,秘窟中人若是全然无恙,听得这呼声响过,便该有回声相应。

    但此刻四下寂无回应,显见是秘窟中人,定又有不测之变故。

    众人瞧得任无心额上之汗珠,心情之惊恐与焦急,自也不在任无心之下。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凌空一个翻身,跃下车顶,脚尖微—沽地,身形又自动飞惊而起,有如燕子掠水一般,向西面山弯扑去。

    他身形展动间.竟似如疯狂一般,当真是迅如惊雷,急如闪电。

    众人更是瞧得大惊失色。

    妙法脱口惊呼道:“任相公且慢,我兄弟随你一同前去”

    呼声中,妙雨、妙法已齐地展动身形,追随任无心之后,飞掠而去。

    妙空微一迟疑,匆匆回首道:“但请大师在此照顾车马,我必需前去为任相公接应。”

    双臂振处,人已远在两丈开外。

    只见任无心兔起鹘落,接连几个纵身,便已掠上了怪石嵯峨之山峰。

    他神智竟又似有些迷乱,别人那般呼喝,他却直如未曾听入耳里。

    妙雨等人轻功虽得武当真传,但与任无心相形之下,却显见大有黯色。

    任无心身形早已掠上了山峰,妙雨等人还未到山脚,但见任无心身形在嵯峨之山石间一闪,突然无影无踪。

    妙法大骇呼道:“任相公任相公莫非已有变?”

    妙雨沉声道:“无妨,想必是山石后另有秘道,只是山下瞧不见而已。”

    说话间他三人亦是飞扑而上。

    百维但见这三人身形有如猿猴般.攀援而上,有时遇着绝险之处,三人便自手足并用,片刻之间.便已掠到任无心方才隐去身形之处。

    只听妙法脱口道:“秘道果然在这里,任相公已下去了。”

    妙空道:“小弟在先领路,大哥居中策应,三弟继后。”

    妙雨道:“是。”

    妙空身形一闪,当先闪入石后。接着妙法、妙雨两人,也失去了形踪。

    百维瞧得又是心慌,又是着急,暗暗忖道:“三姓村莫非便在这秘道之下?任无心那秘窟莫非便在三姓村中?但便那小庙却在哪里?如在那秘道之下,却教我如何寻出?”

    转眼四望,四山左近,绝无人烟,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若说空山之中,孤零零建着座小庙,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百维想来想去,越想越觉那小庙必定是在山腰秘道后。

    他一心想瞧瞧那庙里香炉中之秘令,究竟吩咐些什么,此刻当真恨不能背插双翅,飞过山峦,飞入那小庙中。

    怎奈此刻他留守此间,却是不敢妄动。

    只因他再也不愿自己有丝毫破绽,落入那观人于微.见微知著的妙雨耳目中。

    这时妙法等三人已入了秘道,仰头望去,但见两山夹峙,上面竟还有一线青天,情势之险恶,当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

    三人鱼贯前行,脚步自都放得极轻。

    妙空回首道:“任相”

    两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妙法、妙雨更是面目变色。

    原来妙空语声虽然说的不大.但这夹壁之中.回音之响却有如鸣雷一般,较之方才在山谷之中,不止响了十倍。

    妙空松了口气.隔了半晌,方自说的出话来,自然已将话声压的极低,有如耳语般悄声道:“任相公委实太过胆大,竟如此犯险,明知此地已然有变,竟还孤身而入。”

    妙雨仰首瞧了一眼,轻叹道:“不错,此地确是险到极处,南宫世家若有埋伏在这夹壁顶上,无论以火攻或是滚木擂石下来,你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他三人自是不知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任无心之性命,又何必等到此刻,只当南宫世家当前唯一强大之敌,便是任无心,自是恨不得任无心早些死了,落个眼前清净。

    是以他三人为任无心担心之情,实比为自己担心之意为切。

    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但夹壁之中,道路崎岖而曲折,前路随时都可能有埋伏陷阱,是以三人虽想赶上任无心,却也未敢施展轻功。

    走了约摸盏茶时分,妙空突然顿住脚步,回首道:“师兄,你可嗅出什么?”

    妙法见他不但面色惨变,语声中竟也满带惊怖之意.心头也不禁立时为之怔仲不安,当下疑神吸了口气,亦自变色道:“莫非任相公有变?”

    妙雨此刻也觉出前路竟有一丝血腥之气,随风传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俱都大骇,再不答话,加紧脚步急奔而去。

    妙空身形当先,奔行片刻后,便自瞧见任无心之身影,动也不动立在前面路中,看来虽似有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身子却绝未受到丝毫损伤。

    妙空这才松了口气,但目光再转,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惊,任无心面对着的,竟是堆血淋淋的尸身。

    仔细瞧去.只见这堆尸身乃是十余具尸体堆积而成,每具尸体,都是血肉模糊,死状之惨,当真令人惨不忍睹。

    妙法等三人剑下虽也伤过人命,但见了这堆尸身,仍不禁为之心头作恶,几乎要吐将出来,再也不忍去瞧第二眼。

    三人竟一齐转过头去,定了定神,方自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尸身虽然挡住了去路,但任相公也可掠将过去,为何呆呆地站在这里?莫非这堆尸身中,又有什么古怪不成?”

    一念至此,三人齐地干咳一声,大步赶了过去。

    任无心听得这一声轻咳,方自回过头来。

    只见他面上神色,极是奇怪,定睛望着妙法等人,似是已经忘记他们是谁。

    妙法骇然道:“任相公任相公”

    仔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喃喃道:“你们也来了吗好好”突又转回头去,呆呆地望着前面尸身。

    妙法一掠而前,掠到任无心身侧,这才发现他目光凝注之处,乃是尸身上一只紫檀木匣。

    这木匣竟是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放在那一堆尸首之巅峰中央,显然乃是特地留给任无心看的。

    而任无心此刻,呆望着木匣,迟迟不敢开启,自是在思虑这木匣中装的是什么?

    他既怕木匣中所盛之物,又令他悲痛难忍,也怕木匣中设有机簧暗算,令他防不胜防.更怕匣上置有剧毒,沾手即死。

    但若是对木匣全然置之不理,径自越了过去,却又实是放心不下。

    是以任无心木立当地,心中当真满怀矛盾之情.一时难以取决。

    妙法等三人一旁瞧得清楚,心中又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他三人个都深知,昔日之任无心,绝非有如此刻般畏首畏尾之人。

    只是屡次刺激,连番创痛,实已令他变的小心太甚,妙雨微一沉吟,撕下一角衣袂,紧紧包在手上.便待为任无心将木匣开启。

    哪知他手方伸出,便被任无心轻轻拉住。

    妙雨强笑道:“咱们好歹也要瞧一瞧,这木匣中盛的究竟是什么?不如由弟子将之开启,也免”

    任无心惨然一笑,缓缓接口道:“为何要你开?我手断了吗”

    妙雨垂首道:“是!”不敢再多争辩,躬身退了下去。

    妙法却自他手中取下那方衣袂,双手捧在任无心面前,口中虽未说话,但那样深挚的关切之情,却早已滥于言外。

    任无心目光疑注着那方衣袂,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多谢。”

    妙法生怕他心情激变中,故意犯险,不肯以衣袂系手,此刻方自深探松了口气,恭声道:“不知任相公可愿弟子”

    话未说完,任无心已伸出手掌。

    妙法恭恭敬敬,将衣袂为任无心系在手上。

    要知他三人终日守候在任无心身侧,深深体会到任无心在此役中所受的委曲,也唯有他们才能了解任无心忍受的痛苦之巨大!

    是以他三人不知不觉中,俱已对任无心生出一种无法解释之亲情。

    既将任无心视如父兄般尊重,却又将任无心视如子侄一般爱护有加。

    在此两种心情之下,他们非但不愿任无心身体受到任何伤残,亦不愿任无心心情感受到任何损害。

    只见任无心手掌终于触到了充满神秘,也充满了恐怖之紫檀木匣。

    手掌动处,木匣缓缓启开。

    妙法、妙空、妙雨,三个人俱是屏息静气,目光不瞬,紧紧盯在那紫檀木匣之上,生怕木匣中有什么怪异之暗器射将出来!

    哪知直到木匣完全启开,竟然全无丝毫意外。

    妙法等三人虽又立刻松了口气,但神志却仍未丝毫松懈,只因他们深信南宫世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放个木匣在这里,这木匣中必定隐藏有一件极大的秘密。

    而匣上既无毒,匣中亦无暗器,这秘密就反而变的更是神秘而难解释。

    令任无心等四人做梦也未想到的,木匣中竟只有本黄绢书册。

    阴暗的光线下,只见书册之上,恭楷写着:“南宫世家摄心**术之秘”这十—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为之怦然心动的字迹!

    十一个寸楷之旁,还有两行蝇头小字,写的是:

    “河朔寸心叟,率寸心门七大弟子,连同朱可法、林正、悟梦子等十一同道,苦研经年,幸有所得,恭录于此。”

    妙法等三人虽不大走动江湖,却也知道这河朔寸心叟已九九高龄,掌寸心门,至今垂八十年,其人自十七岁接掌门户以来,便孜孜不息,专心一致,苦究武林中最为神秘之摄心术之秘,辰州言家门僵尸拳之秘,便是被他所破。

    三人此刻见于“寸心叟”三字,都不禁为之动容。

    妙法沉声道:“弟子曾闻人言道.河朔寸心门掌门和门下七大弟子,于两年前突然全部失踪,莫非便是被相公请来这里?”

    任无心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间更是悲伤。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瞧了那堆尸身一眼,颤声道:“莫莫非这”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不错,这便是寸心叟和他门下七大高手。”

    妙法三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显然.寸心叟等人经年辛苦,终已探出了南宫世家摄心**的秘密,也因此为南宫世家所忌,终于全都身遭惨死!

    能把南宫世家那般不可思议之秘密探出这是何等才情,何等智慧。

    但具有如此才情智慧之人,此刻却已化为一片血腥,一堆腐尸,怎不令人惋惜?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垂下泪来。

    任无心亦是目蕴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掌,似要将那秘籍取出。

    突听妙雨轻叱道:“任相公,动不得。”

    任无心手掌停留半空,转首瞧了他一眼,似是在问:“为何动不得?”

    妙雨沉声叹道:“这秘册中既已揭穿了南宫世家的秘密,南宫世家为何还要将这秘册留在这里?这显然乃是大背情理之事,而凡是有背情理之事,其中必然藏有诡谋”

    妙法接口叹道:“三弟说的不错,这秘册必是诱人之毒饵,弟子们愚鲁无知,虽猜不出这其中有何诡计,任相公却以谨慎为宜。”

    任无心缓缓叹道:“这道理任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

    惨然一笑,接口道:“大凡毒饵,必定诱人,我眼见这终日苦思苦索的秘密谜底,此刻便在眼前,怎能忍得住不去瞧它?”

    妙法呆了一呆,黯然垂首说道:“但但此事委实太过不近情理南宫世家绝不会将自己秘密之谜底有意留在这里给咱们瞧的。”

    妙雨道:“以弟子看来,这秘册大约只有首页封皮是真的,相公何苦瞧它?”

    任无心道:“万一全是真的,我却未瞧它,岂非终生之恨?”

    妙雨道:“但此可能,确是微乎而微,除非那南宫世家中人,已全都疯了。”

    任无心道:“可能虽少,却也非绝无可能。”

    妙雨道:“弟子委实想不出有何可能?”

    任无心道:“说不定南宫世家中,突然有人良心发现,不忍武林公道就此沉沦,而将这秘藉盗出,放在我等必经之路上。”

    妙雨怔了一怔,喃喃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也说不定此乃一些暗中相助我等之武林异人,自南宫世家手中把此秘籍暗地盗出.只是他一时还不愿与我等相见,是以便将它放在这里。”

    这番话果然说的近情近理。

    妙法等三人互望一眼,沉吟道:“不错。”

    这时他三人中固是突然生出了希望。

    但百维此刻若是在这里,则必定要更对任无心说的这番话抱有信心。

    只因唯有他知道南宫世家中,确是有人渐生叛变之心,不说别人,他自己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也唯有他知道,武林中的确有些神秘之异人,在暗中相助任无心,那独臂怪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此刻摆在任无心面前的这本黄绢秘册,不但掌握着任无心今后之命运,它的真假与否,也就是任无心之今后成败的关键。

    妙法等三人想到这里,暗中也不禁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任无心伸出的手掌,更不觉也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终于一把将那秘册拿在手中。

    妙法等三入忍不住立刻凑首过去。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那秘册掀开

    山谷外之百维,正自满怀焦急,反复矛盾,彷徨无计之时。

    突然间,一股焦炙火焚之气味,随风传了过来。

    气味虽不甚浓,但左近却显然有物着火燃烧。

    百维心头一惊,转眼向这风向传来之处瞧了过去。

    放眼但见山石嵯峨,哪有什么着火之物。

    但仔细一瞧,只见一股浓烟,竟自山石中飘送过来,不问可知,那山石间必有一道裂口。

    任无心等人所去之秘径,乃是百维身右山峰,这股浓烟飘出之处.却在百维正面偏右,两下相去,何止百十丈之多,但百维心念一动.只觉这股浓烟与那秘密必有关连,只因这两下山峰方向虽然不大相同,但山峰后之地却极有可能同属一处。

    一念至此,百维再不迟疑,随手将车门紧紧关了起来,纵身向浓烟飘出之处掠去。

    这山峰地势,亦是险峻无比。

    百维左臂虽废,下盘功夫却仍未失去,几个起落后,但觉浓烟扑面而来,呛人欲咳。

    百维以手护目,屏住了呼吸,冒着浓烟,一步步走了过去。

    烟势虽浓,但百维终是内功已具火候之人,目力自也非常人可比。

    凝目望去,仍可依稀辨出眼前景物。

    只见那浓烟飘出之处,乃是一丛山藤.山藤紧紧纠结、若非这股浓烟,谁也瞧不出这密藤之后岩,竟会有道裂口。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真力布满掌心,向山藤抓了过去。

    触手之处,只觉那山藤竟已微温,显见火势燃烧已久,而且极为猛恶。

    要知百维方才心绪紊乱,若非嗅得那股焦臭之气,此间纵然早有烟火飘出,他也未必能瞧的见。

    扯开了密藤,一道足可容人通过之山隙.豁然现在百维眼前。

    只见烟气更浓,熏得百维几难张目。

    他索性闭起眼睛,摸索着探身而入,只要他手掌可摸着山壁,纵然目不见物,也可前行无碍。

    只因这山隙中纵有潜伏着的毒虫蛇蚁,也早就被为这股浓烟熏走了。

    此山隙久无人知,更无人行。

    在烟火熏烤之下.越是炙热,到后来已有如烙铁一般,他手掌纵有内力加护,却也无法停留其上,由此可见,此地距离火势燃烧处已不甚远。

    但手掌既已不能摸索探路,要想在这狭隙中前行,实是困难已极。

    百维暗觉焦急,忍不住叹了口长气,呼吸一通,突觉那烟火已远不及方才呛人,显见那火势早已燃尽,此刻烟火渐消,只是余热仍留在山壁间。

    又过了半晌,百维缓缓张开眼来.眼前果然又可依稀见物.山隙中不见天光,甚是黝黯,是以目力自难及远。

    百维加急前行数步,突见一道天光,自浓烟中直射而入,出口已在眼前。

    百维一个箭步,飞掠而出,顿觉心胸为之一畅。

    拧腰斜斜纵出,避开烟势,放眼望去.只见自己此刻立身之处,地势仍是极高。

    山后有山,四面仍是峰峦环抱,此地却甚是平坦,显见乃是以人工开辟而出,那着火燃烧之处,乃是一栋屋宇。

    此刻火势虽已燃尽,但焦木间仍有火星飞出。

    百维先不去瞧它,俯首望了下去。

    却见山峰之下,果然是个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房屋不多,但建筑得却都极是精致,五七栋红墙瓦舍,疏落地分散四处,一曲流水.蜿蜒自竹篱外流过,也不知流向何处。

    家家户户门前,又都架着道小桥,红漆栏杆,绿板架桥,衬着四下青树绿叶,当真是:小桥、流水、人家,好一处所在。

    百维放眼四望,但见眼目皆清.忍不住暗暗忖道:“此地看来直如远避红尘之世外桃源一般,哪似什么武林豪雄的秘窟。看来此地昔日必定本是世外高人所居,却不知任无心怎会将之当做集英之秘窟。只可叹这么好的一块地方,如今为了江湖人的厮杀,竟也染上了血腥之气。”

    这时村落中静极无声,既不见人踪,更不见任无心等人的影子。

    百维心中又不禁暗自得意,忖道:“任无心只怕再也想不到山峰间竟还有一条秘道通向这里,更想不到我竟比他来得早。”

    突见一条小路,自村落中曲折通了上来.直达那燃烧屋宇之前。

    百维心头突又一动,睹骇忖道:“这屋宇莫非就是那小庙不成?”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冒着火焚后那种炙热焦臭之气,纵身掠入了焦木瓦砾间。

    但见房屋早已烧得骨架支离,倒塌的焦木间,却骇然正有着泥塑之偶像,金装油采.虽都已被火烧得一片焦黑,但仔细望去,却依稀仍可看出这偶像冠带袍服。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小庙既已被毁,哪里还能寻着南宫世家所留下的密令,那密令中究竟有何秘密,只怕他今生再也休想知道了。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心头突又一惊,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直冒上来,栗然忖道:“这秘窟既已有变,此地想必也是南宫世家门人所焚毁,他既有密令留在此间,却又将之焚毁,莫非莫非南宫世家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已发觉被派至此间来取密令之人,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心念数转,百维已是满头冷汗,手足颤抖,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子。

    只因南宫世家若真是已发觉了他的秘密,那他今后遭遇之惨,实是不堪设想。

    南宫世家手段之毒辣.别人不知,百维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等百维定下心神.仔细思虑,却又觉自己所作所为,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南宫世家究竟不是神仙,怎会查出此中隐秘?

    只是百维算来算去,这秘窟若有惨变,必是南宫世家所为,而南宫世家除非已知其中隐秘,否则便万万不会将这小庙焚毁。

    若说这小庙乃是无意走火燃着,则又太过玄虚,不近情理,他委实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又满怀焦虑疑惧,较之未寻着此庙前尤甚。

    他极力澄心静志.俯首苦思,直过了盏茶时分,他心头突有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

    只见他满面狂喜之色,似是重重疑惧.在这片刻间都已有了解答。

    这必是南宫世家的对头.算定南宫世家要对此地动手,是以暗中赶来。

    但那时事变已生,他已挽救不及。

    而此人必也深知南宫世家常以小庙为秘密联络之地,瞧见此地既已有变,便索性将这小庙也放火焚去,免得留下后患。

    他虽然不会猜出谁是这放火之人,但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线索。

    只觉这放火的,除了那神秘奇诡的独臂客外,必定再无别人。这推测自无丝毫事实之报据,但却是唯一合情合理之推测。

    百维思念至此,已渐渐放下了心事,只是不能瞧着那香炉中留下之密令,未免有些遗憾而已。

    只因他总觉得在这香炉中的密令,必定关系极为重要,否则南宫世家又怎会如此大费周折,将之留在此地?

    他微一思索,在瓦砾焦木间,寻了个藏身处伏了下来,目光四下搜寻,要看看这秘谷中究竟还会有何变化,静等着任无心与妙法、妙雨现身。

    任无心数次犹疑,终于将那黄绢秘册封面缓缓揭开。

    妙法等数道目光,一齐凝神瞧了过去,只见满篇工整而绢秀之字迹,说的果然俱是摄心之秘,但一遇重要之字句,便被一团血污涂去。

    每页之上,被血污涂去之处,至少也有十八处之多。

    每一处血污,都似那南宫夫人狞笑着的面容,似是在望着任无心冷笑道:“你们数年心血花的又有何用,我举手之间,便将之毁去了!”

    任无心若未瞧见这本秘册倒也罢了,如今瞧着了,心头但觉一股血气直冲上来,秘册扑地自手中跌落,整个人都已痴了。

    妙法大骇唤道:“任相公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缓缓流下泪来,喃喃道:“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寸心一门,从此灭绝,此后再想探出南宫世家之秘密,只怕再也无望了。”

    妙法等心头又何尝不是沉重悲痛已极。

    但瞧见任无心如此伤神,三人也只有强自打起精神,设法来安慰于他。

    妙雨强笑道:“世人既已有人能寻出南宫世家摄心之秘,就必有第二人也能寻得出,任相公你也不必太过难受,只要”

    任无心长叹一声,接口道:“谁是这第二人?此刻在哪里?”

    妙雨怔了—怔,仍是强笑道:“此刻还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大家细心去找,总会发观的。”

    他口中虽说的十分肯定,但心中却也知道这实是茫然无期之事。

    妙法赶紧改变话题,道:“任相公不如在此歇歇,待我与三弟先去瞧瞧再做打算。”

    任无心苦笑道:“我若不自己去瞧瞧,怎能放心的下?”他不容别人再拦阻于他,话犹未了,已自越过尸身,急奔而去。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暗中叹息,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又奔行了盏茶时分,两旁石壁渐渐开阔.一条道路婉蜒通向山下。

    山下竹篱茅舍,曲栏流水,一眼望去,端的是安详宁静,无论是谁,也不会看出这里会是个方经屠杀的血腥之地。

    妙法等人再也想不到眼前所见的,竟是如此风光,一时间几乎瞧得痴了。

    任无心也未想到此地竟似仍未遭到丝毫变化,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希冀之心,只望还能在此地寻着几条线索,更希望此地同伴中,还能有几人侥幸逃出南宫世家的毒手。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长叹道:“我本当此地乃是个穷山险谷,不想竟是桃源仙境一般,真不知任相公怎会寻着的。”

    任无心道:“这三姓村本是姓秦、白、田三家避乱之地,三家之长辈,昔日也本都是武林中三名人,到老来看破世情,便以一生之积蓄,在此经营出这一片所在。”

    妙法忍不住问道:“此地既属别人私业,不知任相公又怎会将之做为集英之秘窟,那三家的后人,莫非也是任相公之友伴不成?”

    任无心道:“秦、白、田三家之长辈死后,他们的后人便再也无法享受此等安静之生活.只因此地虽是仙境,但年轻人却总是想尝一尝红尘是何滋味,因此不出三年间,便都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多年的老仆人,在此留守。到后来这三家之后代,有的与人仇杀而死,有的忘了过去,只剩下一个秦公子,还流落在江湖间。”

    语声微顿,喘了口气,方自接道:“此人年幼时被他爹爹管束极严,一入红尘后,见到那花花世界,不免目眩神迷,难以自制,沉迷酒色豪赌之中,囊中日渐羞涩.终于一贫如洗。”

    妙法叹道:“当今世上,似他这样的少年.必定不少。”

    任无心苦笑道:“若是普通人家子弟,在那种处境之下,不免要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但他虽然失足,但终究自幼所受教养,终是与人不同,道德之观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是以他纵然日常三餐不继,也绝不去偷人一分银子。”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已走下山麓。

    任无心似是想以言语来减轻心中不安,是以虽在如此情况下,他将此等毫无重要关系之事,说得详详细细,滔滔不绝。

    只听他接道:“而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无谋生之能,这日子又怎能过得下去呢?到后来他便想将此地出售。试想此等绝谷,若非看穿世情之老人,实是极少有人愿意来住,何况他既无地契,又无凭证,只是空口而言,又有谁肯相信一个乞丐般的少年,会有如此产业,纵然他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却只当他是个疯子,绝无一人肯跟他来看这地方,更无一人肯出银子。”

    妙雨道:“任相公却买了下来。”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皱眉道:“弟子斗胆,还有句话要请教相公。”

    任无心道:“你说吧!”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似是暗怪妙雨不该在如此紧要关头,还和任无心说那无关紧要之言。

    却不知妙雨早巳窥破任无心之心意,正是要以此闲谈,来缓和任无心紧张之情绪。

    只听妙雨道:“将此地作为高人隐居之地,自己足够隐秘.但用来作为对抗南宫世家之秘密所在,却似还有些不够。”

    任无心憔悴而沉重之面容上,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买下此地后,便用当地一位善人之名义.寻了三家贫户,这三家贫户自也是姓秦、姓白与姓田的,他们俱已无法维生,我便为他们买下些日常生活用具,以及粮食等物.令他们到此三姓村来居住,却在这些房屋下,另辟出一些地室秘窟。”

    妙雨笑道:“相公思虑果然周详,如此做法,谁也想不到这秘谷之中还有秘窟,更想不到相公会用三家寻常百姓来做掩护。”

    任无心缓缓道:“那三家俱是极为老实可靠之人,不知他们是否”

    长叹一声.而面容又自变得极为沉重悲痛,接口道:“这三家往昔过的虽然算苦,但却平安的很,如今唉,如今我却令他们也卷入此等武林仇杀之事中,此番他们若也遭了南宫世家毒手,岂不是我害了他们?”

    说话之间,三人走入竹篱房间.四下仍是一片死寂.不闻声息。

    妙雨赶紧改变话题,沉声说道:”待弟子与相公先进去窥探动静”

    妙法道:“你们去吧,我与三弟就在外面把风守望便是。”

    百维隐身在焦木瓦砾中,只见任无心等人果然已自左面山石间现身,又瞧见他们鱼贯走入了房舍竹篱间,一路谈谈说说,神情竟似镇定的很。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留在此地窥望,还是回转马车旁。正自犹疑不定时,目光扫过,眼角突然瞥见瓦砾间似有个亮晶晶的东西金光一闪。

    百维心念一动.矮着身子走了过去,捡了枝焦木,将瓦砾拨开。

    只见埋在瓦砾灰烬间的,赫然竟是只青铜香炉。

    炉口扣在地上,炉身大多已被烧得发黑,但铜质显然甚是坚固,不但丝毫未被燃毁,而且还有一两处铜色未改,是以日光照过,犹是发光。

    百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以手中焦木,将铜炉上之瓦砾灰烬,全都拨开。

    伸手一探,铜炉虽然犹有微温,但已不致烫手。

    他心中实已迫不及待,要瞧瞧南宫世家所留之密令,是否还在这劫后仅有之铜炉中。

    当下提起炉耳.向外一翻,炉内香火俱都倾出。

    四散的香灰里,赫然正有一只铜管。

    此等铜管的模样,他也不知瞧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瞧第二眼,他便知道这正是南宫世家用来与属下秘密联络之物。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是惊喜交集,但觉心房怦怦跳动,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呼!过了半晌,他方自定过神来。

    拾起铜管,咬在口中,单手将之旋开。

    里面果然有张折得极是精巧的信笺,无论纸质之颜色,折成的形式,都与百维往昔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这意外的收获,使得他血脉又自加速,心跳又自加剧,连手掌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费了许多功夫,方自将纸笺展开。

    只见上面写的是:

    “汝拆阅此令之时,任无心等人想必亦已来此谷,即使未来,亦必定已在途中,是以你必需十分谨慎小心,千万莫要泄露行踪,但却必需留意任无心一行人众之行动,尤其要仔细注意百维”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却又不免有些惊惶之意,忖道:“想那五夫人不但已不再信任我,而且看来怀疑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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