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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差事虽然办得好,几个老人面上神色却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郑重,原因无他,正是大爷林崖迟迟不归。 这一日自请门外当值恰是林如海身边一等一心腹、大管事何启。他刚客客气气送走了名为上门探望上峰、实为探林家虚实甄家党羽,就听得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一声声仿佛敲人心口上。 这巷子历来以林府为尊,一向都是安安静静,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等闲都不会靠近,何时有人这般放肆跑过马? 有那自以为伶俐得计厮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急着要“何爷爷”露个脸,叉着腰就要开骂:“哪里来不开眼……” “混账下流行子”一句还没出口,就被那真正机灵捂住嘴按了回去,再不敢吱声。 何启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幺儿们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是瞪大了一双开始犯花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巷子口,撑着面皮将漫神佛都求遍了,只求来人确确实实是他们老哥儿几个心头盼那一位。 这一回终究没有再令这位忠心老管家失望,风一样卷进林家巷子六骑里,打头正是家里日也盼夜也盼大爷林崖。欣喜若狂也不足以形容何启此时心情。他不顾体衰年老,亲自越过众人迎了上去,要扶林崖下马,一面还低声将老爷正内书房养病事儿了。 林崖冒着昨日暴雨昼夜疾驰,这会儿实是强弩之末,也没有与老管事客套,撑着一口气跳下马来就急慌慌打量起了家门上下装饰,见到一切如常,尚未出现他一路上担心一片缟素,家中普通仆役也似乎依旧一无所知,才多少松了口气,郑重对着何启点了点头,便大踏步向门内行去,何启则由长子扶着,坠了林崖身后。 “大爷可是回来了,”林崖身强体健,何启父子脚下也不慢,不一会儿功夫就离开了外门范围,何启这才一边走,一边向林崖起家中情形:“老爷病得实是太过蹊跷,衙门里几个平日里就不服管甄家奴才老爷病得当就跳了起来,要不是他们心中尚有顾虑,怕是早就带着人闯进了咱们府里。奴婢们没有法子,只能牢牢守住了门户,还是二爷当机立断,为老爷请来了咱们姑苏老家有名望廖神医。如今府内诸事都是二爷拿主意,大姑娘则老爷床前侍奉汤药,片刻不敢离眼。” 这样节骨眼上,林崖外尚未回返,家里只有林崇黛玉两个稚童,一个端出主子谱儿管束家务,一个盯紧了林如海病情,这样安排也就是他们能做到极限了。 林崖又是欣慰又是担忧,脚下步子急,开口时却比平常语速慢了一拍,让人感觉到莫名安定:“有劳何叔。老爷现究竟如何了?那些当时伺候老爷下人们……” 话还未完,林崖已经走到了内书房院外,瞧见了乌压压跪了一地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事发前能够接近林如海本人或者他衣食住行下人,应该都这儿了。 眼神阴沉沉扫过时不时有人喊冤人群,林崖格外看了其中几个怀抱襁褓妇人并幼童两眼,心中渐渐有了一丝儿希望,却也没有再开口询问何启,不过颔首与何启示意,就一撩袍角进了院子。何启也并没有跟进去,只门口站了,亲自问起审问结果。 林崖一掀林如海这几日暂居东侧间帘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草药味道,抬眼一望,就望见了窗前苍白消瘦黛玉。 黛玉显然已经接到了林崖回府消息,只是不放心尚昏睡老父才没有出去迎接长兄。这会子亲眼瞧见盼了这些日子大哥哥,黛玉那瘦得几乎脱了形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不再是之前惶然模样。 不等黛玉含泪行礼,林崖急忙上前几步将黛玉扶到床头软椅上坐下,又凝神望向了卧床昏迷嗣父林如海。 不管彼此身份有多少尴尬,又有多少免不了算计提防,林崖对林如海,始终是感激而又钦佩。感激他救他们兄弟两个出苦海,给他们锦衣玉食晋身阶梯,感激他百般回护悉心教导,钦佩他学识渊博、世事洞明。 此时这个一直巍巍山岳一般庇护家族长者面色青白躺床上,呼吸紊乱粗重,病前人人称道清俊面容已经消瘦不成样子,林崖眼中一酸,不禁伸手为林如海抻了抻背角,想要把他不知什么时候露外面手掌轻轻推回锦被之中。 谁想那只看似瘦弱无力手掌蓦发力,重重回握住了林崖冰冷指尖。 林崖一怔,心头骤然升起一阵狂喜,急忙抬起头,果然对上了林如海疲惫却还算清明双眼。 林如海显然是刚刚从昏睡中惊醒,他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是瞧见了床边林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缓慢而清晰唤了声:“大姐儿?玉儿?” 黛玉一个人,坐软椅上自然是被林崖这个男丁遮得严严实实,此时听得老父呼唤,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雍容仪态了,直接扑到林如海床前,攥着父亲露出一点衣角哽咽难言。 “难为我儿了。”林如海*怜看着黛玉,似乎想要如以往那般抬手揉一揉女儿头上软软团髻,却终究作罢,只是痛惜望着女儿满是泪水脸,温言劝慰:“玉儿莫哭,为父已是大好了。” 完这句,林如海终于将眼神放了林崖身上:“你平安回来了,这很好。” 林崖冒雨彻夜赶路,身上衣衫早就脏污已经不成样子,头上束发冠也不知道丢了哪里,这会子不过是胡乱从随行下人那里拿了根木簪子随便用着,形容之狼狈笔墨难书,落林如海眼中,却是前所未有顺眼。 “这几日我醒着时候极少,又忧心你金陵是否遭遇不测,如今总算是好了。” 林如海素日心思就重,思虑极多,这一病如此古怪,他昏昏沉沉中还要惦记着远百里之外嗣子,身子骨如何不弱? 林崖心里一时感动一时担忧,一面扶林如海半坐起身,一面开口劝慰,话语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哽咽:“是儿子不孝,累父亲忧心。若是辜负了父亲一片慈心,儿子有何面目立于人世?父亲既是醒了,可要叫廖神医过来扶脉?” 管事一廖神医,林崖就记起了此人。廖神医本就是姑苏林氏合族供奉多年名医,医术高不,难得是心术正,颇有仁心。林崖过继之前几次吃了继母暗亏,都多赖廖神医为他诊治,林崖兄弟过继一事,廖神医也曾想帮。后来林崖渐渐与林如海熟悉以来,才隐约得知多年来供奉廖神医面儿上是林氏宗族,实际上却是林如海这支。 如今情势上,廖神医着实是为林如海诊治佳人选,医术好还其次,关键是靠得住。 至于前一句话,那确实是林崖肺腑之言。原著中这个时间根本没有提及林如海,那便明他依旧安安生生扬州做着巡盐御史。眼下飞来横祸,九成九式因为他林崖缘故。如果不是他当初踩断薛蟠腿骨一事,林如海何至于这么便与人翻了脸? 前世今生,林崖一贯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林如海这次当真有个万一,他根本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儿。至于那些幕后之人…… 林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却感觉到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立即敛了神色。 林如海眼中满意之色浓,倒没有急着与林崖话,而是又温言吩咐起了黛玉:“女儿可还撑得住?你去替爹爹和你大哥哥传话,叫你二哥哥过来可好?顺便再去寻廖神医,帮爹爹拿一丸药来。” 黛玉这会儿正欢喜偎父亲身边,听得林如海要支开她,不禁轻轻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嘟着嘴瞪了林如海并林崖一眼,才转身出去了。两个大男人被心尖尖上亲人怪罪了,心里都有些讪讪,只是正事为重,也只好稍后再想法子哄黛玉开怀。 林如海虽没有外间想象中那样已到弥留之际,也确实是大病一场,依旧精神不济,并不像往常一样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按照廖神医法,我是中了旁人算计。起了这份心思又能把手伸进这府里,也就那么一家,幕后之人不必问,如今先清理了门户,再其他。” 语气十分平静,如果不是林崖十分了解他为人,都要错过这话中蕴藏淡淡杀机。 “老爷得极是。其实儿子一见外头阵仗,就隐约觉出老爷如今仍旧是能够理事。只是旁再重要,还能重过老爷身子骨?您若是不好了,我跟崇儿泥堆里爬出来野子不值什么,玉儿可怎么办呢?”到后,林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林如海不仅是这一支乃至整个姑苏林氏擎之柱,也是这个家基石。眼下两代人青黄不接,林如海如果真遭不测,等待着林家不仅仅是大厦倾颓,是根基毁,一家人不定过不多久就可以九泉之下团聚了。 林崖赶回来路上,甚至都做好了跟贾家甄家鱼死破准备,要不是心里存了期盼,留给贾琏定然不只那一鞭子,哪怕是后来府外一切如常,林崖心中也着实怕很。直到瞧见院子外头跪下人里连垂髫童襁褓婴孩都有,林崖心才悄悄落到了实处。 因为这样狠辣手笔,绝对不会是林崇或者黛玉吩咐,他俩再恨再急,将人统统发卖到煤窑盐场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却还做不到。这个家里能下如此重手,只有当家老爷林如海一人。 还能令行禁止,事情就还没有坏到不能承受地步。 而且他入得屋来,见黛玉脸上惊惶多于悲痛,就晓得林如海病还有得治。不然以黛玉与林如海之间父女情分,黛玉就不只是容颜消瘦这么简单了。 林如海显然听得十分受用,大病之后倒罕见林崖面前流露出了几分自责:“也是我大意了,竟留了些祸根家里,总想着你们太太往日贤良,想着玉儿幼年失母不易,却没有细想这些奴才心里认得究竟是哪一个主子。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好生养病,区区事,你拿主意便是。” 下手是谁,或者是直接下手是哪一家,父子两个已经心照不宣,怎么处置背主刁奴,却还是要林如海发话,好歹那也是贾敏当年陪嫁家人。 林崖自然领命,又问林如海身体。 林如海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虽则性命无忧,到底伤了根本,恐怕为父日后免不了早早致仕了。” 依着林如海原本想法,他是要撑到林崖官场上站稳脚跟再上折子乞休,若是能此期间升升品级甚至入阁拜相,那便是意外之喜,可如今恐怕是不行了。他也只能将心思收回,等林崖科举晋身后就布置抽身之路。 林崖心头一块大石这才算落了地。能否官场上也得到林如海重重庇护他并不意,只要人没事,旁怎样都好。 正要再为人子义务几句宽宽林如海心,黛玉与林崇两个却是双双到了。玉一样人儿并肩而立,红着眼睛团团而拜,林崖连忙一手拉起一个,送到林如海床前。 黛玉担忧林如海身体,这会儿早忘了先前赌气事儿,急忙忙双手捧出一个匣子,要服侍老父吃药。 林崖站远些,都能闻着那药丸子苦中带酸气味,忍不住稍稍向后挪了挪步子,可想而知那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林如海却仿佛吃糖喝蜜一般,就着黛玉手含笑吃下,末了还不忘冷冷睨了神色古怪林崖一眼。 吃过药,林如海却没有与儿女们继续这温情脉脉一幕,不过勉励了林崇一句,就又给这几日看家林崇黛玉派了差事:“崇儿玉儿两个再多辛苦些,去外头给我和你们大哥哥守着,我与崖儿话。” 宠*疼惜与家族责任分得一清二楚。 林崇与黛玉两个也无二话,乖巧应了声是,就一齐退了出去。林崖透过窗棂子望去,只见两个人儿身子板板正正,似模似样将周围奴才们赶了个干净,只留了林如海身边两个可靠心腹,一人一边守住了门户。 “咱们家人丁单薄,要守住家业,自然要齐心合力。”林如海轻咳一声,缓缓道:“家里事情,你都晓得了,你金陵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林如海还大好时候,林崖少不得腹诽两句,他何曾晓得了家里什么事,如今看看林如海那难掩疲惫眉眼,林崖那一身桀骜都收了起来,捡重要事将金陵一行了,特别是与三殿下楚容华话,一丝一毫都没有隐瞒。 林如海阖眼听了一会儿,等到林崖到暴雨中官道与贾琏相遇,干脆利落给了他一鞭子,才睁开了眼睛。 “贾琏一开始都没有与你相见行礼意思?车里还带了药材?” 连问两句都得到了肯定答复,林如海又轻轻咳嗽几声:“包藏祸心已久,是我失察了。你那一鞭子抽很对,如果贾家嫡长孙有个长短,且让他们寻我理论就是。” 毫不忌讳起贾琏可能会有“长短”,林如海一句之后又转了话锋:“行三那位当真又是尚主又是纳妃,还提起了余姚曾家,嫁娶都可?” 林崖刚刚还琢磨着如果贾琏没有个“长短”,他又该补送上一份什么样大礼,不防林如海又将话头转回楚容华身上,略微一愣才答了句是。林如海便又闭目沉思,林崖也不出声打扰,只屏息等待。 半晌,林如海轻笑一声:“我一向自诩世事洞明,却家事上犯了大糊涂,姑息狠毒奸滑之辈便不了,却不该瞧了辈们之间交情。你与那位旧交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没有细问,今日既然没有旁事情,你便与我听听。” 那桩旧事原本就没有什么要避人,只不过不曾有人问过,林崖便也没,如今林如海问起,林崖当然知无不言。 那还是林崖来到这异世之后不久,重伤初愈,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憨勇和要建功立业豪气与继母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冲突。如果按照林崖熟悉前世规矩,他是一丝一毫错误也没有,可惜这是个讲究孝道、特别是愚孝时代,林崖所为就有些不容于世。如果不是他继母之前险些害了他性命,族中早就惩治于他。 饶是族中也晓得林崖继母不慈,却还是觉得林崖错得多。过不了多久,那舍得出面皮下得了狠手又颇有几分心机女人就捏着林崖错处要族老做主将林崖除族。 三闹两闹,族老中有人怜悯林崖年幼,提了个折中之法,就是让林崖随族里常来往行商去西北。对外是为了补贴家用,实际上也有些流放之意。 族人看来,哪怕是死路上,也比族谱除名当个孤魂野鬼好,跑商之前林崖看来,这是一条蕴含生机出路,于是跑商队伍里就多出了一个□岁孩子。 什么样人才会去兵戈不断西北边陲贩卖货物?自然个个都有些故事,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善心之辈。 也就是林崖骨子里并不是真正孩童,善心族叔又额外塞了点钱给商队管事,否则路途漫漫,上千里走下来,他胎都投了不知道几回。拐子、偷儿、甚至于剪径强盗,林崖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好不容易走到西北,林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直跟随商队却遇到了大麻烦,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当地驻守兵爷,让人串成一串捆进了大牢,只剩一个林崖,估计是兵爷们觉得捆去都浪费绳索,搜了搜身上果然没什么值钱物件就将他一脚踹开。 这下孤零零一人又身无分文林崖上无路入地无门,回乡是可望不可即,想要当地一处破庙里寻处容身之所,还要受盘踞其中乞儿们好一番敲打,才勉强被他们接纳。 就林崖两辈子凄惨狼狈之时,因为宫闱密事被迫离京到边境上祭奠战死外祖舅舅四皇子楚容华也护卫陪伴下到了这座边陲城。 一个再落魄也是潢贵胄,一个已经卑微到尘埃,原本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遇得到两个人,却因为一个馒头有了一面之缘。 到这里,林崖也是感慨。 那时他咬着牙厚着脸皮硬赖着一户善心人家给人搬了一瓦石,那户人家男主人见他年幼可怜,后给了一个黑面馒头权当工钱。他连吃了多少日子野菜,饿得眼睛都要绿了,见到馒头就跟宝贝一样,心翼翼护了怀里。 谁知降横祸,他正街上走得好好,不知道哪里来富足人家顽童仗着人多就要欺负他这个落魄人,一把将他推倒也就罢了,可恨是这一摔馒头也滚了出来,正落一架华贵马车轮子旁。 饿到那个份上,林崖眼里只有一个馒头,哪里还会注意到什么贵人,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从人群里冲出来就扑了过去,差点撞侍从刀尖上。 明晃晃刀尖就眼前,林崖再饿再胆大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惧意。正当他以为这回要大吃苦头,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角,楚容华病恹恹叫侍卫放开乞儿,又轻飘飘扔了盒子城中好贵福记糕饼铺糕点下来。 高高上,却又真对林崖有一饭之恩,那样情景下,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 林崖抱着盒子走开,躲角落里大嚼特嚼之时,才发现楚容华竟然盒子里放了一个银豆子。 记住了那家马车,记住了那个阴郁大少爷,等林崖后来无意中听乞儿们起,城中来了肥羊,之前几拨盯上强梁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终于来了个远近闻名硬茬子,不晓得谁要把命留这儿等话时,不免就有了几分担心。 边境贫苦,莫是一座城,就是这一府都算上,又有几个这样硬茬子?就是那少年人无疑了。 林崖不喜欢欠人情分,特别是不喜欢欠高高上之人情份,从听到这条消息之后,他就开始琢磨。不是没有想过通报消息,可惜楚容华从那一面之缘后就没有离开过府邸,林崖根本见不到他面,想要求护卫通传,却只能得到奚落。 围着偌大府邸转了几日,险些被护卫们抓起来打个半死,林崖才从后墙发现了一个狗洞,心里便有了主意,决定从狗洞里钻过去,拼着一顿打把消息告诉楚容华知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结果人算不如算。林崖刚卯足了劲儿钻进去,刚一露头,前院就传出了喊杀声。 这一下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林崖一条腿忍不住往狗洞那边蹭了一下,忽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才拼命跑进了院子里看起来富丽堂皇屋子。 一进屋,就看到了高高坐主位神情冷漠楚容华,身边只有一个色厉内荏仆人,再想想外头护卫,这哪里是养尊处优大少爷,分明是坐牢。 林崖也没有时间为楚容华感怀身世,三言两语明了自己听到消息和来这里救人理由,就厚着脸皮上前去拉楚容华手臂。那仆人,也就是楚容华心腹内侍正要呵斥,楚容华却摇了摇头,默默跟着林崖走了。 乞儿也好,潢贵胄也罢,一起钻了狗洞,逃出生。 后来事态平息,不等丢了主子护卫们灰头土脸找过来,楚容华就先亲自仔仔细细把林崖藏了起来,虽然衣衫破损,还是一副金尊玉贵模样领着仆人走了。 再后来,纵使是龙遇浅滩,楚容华还是吩咐人把商队里人都放了出来,又归还了一些财物,令他们可以返乡。 林崖临行前有缘见那仆人一面,当时他郑重行了大礼。即便这对于别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林崖却形同再造之恩,不然他要这里熬上多少年,才能凑出回乡盘缠?怕是林崇孤身家,等不等得到他这个莽撞哥哥都未可知。 这便是他与楚容华旧事,当时楚容华虽然问了他姓名籍贯,林崖却没想到真有重逢再相见一日。 可能简略将往事完,林崖心中唏嘘,林如海也是半晌默默无语。 沉默许久,林如海方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纵容你胡闹,后来甚至同意为此人略绵薄之力?” “他们兄弟几人,世所瞩目,我亦不能免俗,也是细细品评。逝者为大,我们不去,只这... -->>
只是差事虽然办得好,几个老人面上神色却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郑重,原因无他,正是大爷林崖迟迟不归。 这一日自请门外当值恰是林如海身边一等一心腹、大管事何启。他刚客客气气送走了名为上门探望上峰、实为探林家虚实甄家党羽,就听得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一声声仿佛敲人心口上。 这巷子历来以林府为尊,一向都是安安静静,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等闲都不会靠近,何时有人这般放肆跑过马? 有那自以为伶俐得计厮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急着要“何爷爷”露个脸,叉着腰就要开骂:“哪里来不开眼……” “混账下流行子”一句还没出口,就被那真正机灵捂住嘴按了回去,再不敢吱声。 何启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幺儿们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是瞪大了一双开始犯花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巷子口,撑着面皮将漫神佛都求遍了,只求来人确确实实是他们老哥儿几个心头盼那一位。 这一回终究没有再令这位忠心老管家失望,风一样卷进林家巷子六骑里,打头正是家里日也盼夜也盼大爷林崖。欣喜若狂也不足以形容何启此时心情。他不顾体衰年老,亲自越过众人迎了上去,要扶林崖下马,一面还低声将老爷正内书房养病事儿了。 林崖冒着昨日暴雨昼夜疾驰,这会儿实是强弩之末,也没有与老管事客套,撑着一口气跳下马来就急慌慌打量起了家门上下装饰,见到一切如常,尚未出现他一路上担心一片缟素,家中普通仆役也似乎依旧一无所知,才多少松了口气,郑重对着何启点了点头,便大踏步向门内行去,何启则由长子扶着,坠了林崖身后。 “大爷可是回来了,”林崖身强体健,何启父子脚下也不慢,不一会儿功夫就离开了外门范围,何启这才一边走,一边向林崖起家中情形:“老爷病得实是太过蹊跷,衙门里几个平日里就不服管甄家奴才老爷病得当就跳了起来,要不是他们心中尚有顾虑,怕是早就带着人闯进了咱们府里。奴婢们没有法子,只能牢牢守住了门户,还是二爷当机立断,为老爷请来了咱们姑苏老家有名望廖神医。如今府内诸事都是二爷拿主意,大姑娘则老爷床前侍奉汤药,片刻不敢离眼。” 这样节骨眼上,林崖外尚未回返,家里只有林崇黛玉两个稚童,一个端出主子谱儿管束家务,一个盯紧了林如海病情,这样安排也就是他们能做到极限了。 林崖又是欣慰又是担忧,脚下步子急,开口时却比平常语速慢了一拍,让人感觉到莫名安定:“有劳何叔。老爷现究竟如何了?那些当时伺候老爷下人们……” 话还未完,林崖已经走到了内书房院外,瞧见了乌压压跪了一地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事发前能够接近林如海本人或者他衣食住行下人,应该都这儿了。 眼神阴沉沉扫过时不时有人喊冤人群,林崖格外看了其中几个怀抱襁褓妇人并幼童两眼,心中渐渐有了一丝儿希望,却也没有再开口询问何启,不过颔首与何启示意,就一撩袍角进了院子。何启也并没有跟进去,只门口站了,亲自问起审问结果。 林崖一掀林如海这几日暂居东侧间帘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草药味道,抬眼一望,就望见了窗前苍白消瘦黛玉。 黛玉显然已经接到了林崖回府消息,只是不放心尚昏睡老父才没有出去迎接长兄。这会子亲眼瞧见盼了这些日子大哥哥,黛玉那瘦得几乎脱了形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不再是之前惶然模样。 不等黛玉含泪行礼,林崖急忙上前几步将黛玉扶到床头软椅上坐下,又凝神望向了卧床昏迷嗣父林如海。 不管彼此身份有多少尴尬,又有多少免不了算计提防,林崖对林如海,始终是感激而又钦佩。感激他救他们兄弟两个出苦海,给他们锦衣玉食晋身阶梯,感激他百般回护悉心教导,钦佩他学识渊博、世事洞明。 此时这个一直巍巍山岳一般庇护家族长者面色青白躺床上,呼吸紊乱粗重,病前人人称道清俊面容已经消瘦不成样子,林崖眼中一酸,不禁伸手为林如海抻了抻背角,想要把他不知什么时候露外面手掌轻轻推回锦被之中。 谁想那只看似瘦弱无力手掌蓦发力,重重回握住了林崖冰冷指尖。 林崖一怔,心头骤然升起一阵狂喜,急忙抬起头,果然对上了林如海疲惫却还算清明双眼。 林如海显然是刚刚从昏睡中惊醒,他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是瞧见了床边林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缓慢而清晰唤了声:“大姐儿?玉儿?” 黛玉一个人,坐软椅上自然是被林崖这个男丁遮得严严实实,此时听得老父呼唤,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雍容仪态了,直接扑到林如海床前,攥着父亲露出一点衣角哽咽难言。 “难为我儿了。”林如海*怜看着黛玉,似乎想要如以往那般抬手揉一揉女儿头上软软团髻,却终究作罢,只是痛惜望着女儿满是泪水脸,温言劝慰:“玉儿莫哭,为父已是大好了。” 完这句,林如海终于将眼神放了林崖身上:“你平安回来了,这很好。” 林崖冒雨彻夜赶路,身上衣衫早就脏污已经不成样子,头上束发冠也不知道丢了哪里,这会子不过是胡乱从随行下人那里拿了根木簪子随便用着,形容之狼狈笔墨难书,落林如海眼中,却是前所未有顺眼。 “这几日我醒着时候极少,又忧心你金陵是否遭遇不测,如今总算是好了。” 林如海素日心思就重,思虑极多,这一病如此古怪,他昏昏沉沉中还要惦记着远百里之外嗣子,身子骨如何不弱? 林崖心里一时感动一时担忧,一面扶林如海半坐起身,一面开口劝慰,话语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哽咽:“是儿子不孝,累父亲忧心。若是辜负了父亲一片慈心,儿子有何面目立于人世?父亲既是醒了,可要叫廖神医过来扶脉?” 管事一廖神医,林崖就记起了此人。廖神医本就是姑苏林氏合族供奉多年名医,医术高不,难得是心术正,颇有仁心。林崖过继之前几次吃了继母暗亏,都多赖廖神医为他诊治,林崖兄弟过继一事,廖神医也曾想帮。后来林崖渐渐与林如海熟悉以来,才隐约得知多年来供奉廖神医面儿上是林氏宗族,实际上却是林如海这支。 如今情势上,廖神医着实是为林如海诊治佳人选,医术好还其次,关键是靠得住。 至于前一句话,那确实是林崖肺腑之言。原著中这个时间根本没有提及林如海,那便明他依旧安安生生扬州做着巡盐御史。眼下飞来横祸,九成九式因为他林崖缘故。如果不是他当初踩断薛蟠腿骨一事,林如海何至于这么便与人翻了脸? 前世今生,林崖一贯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林如海这次当真有个万一,他根本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儿。至于那些幕后之人…… 林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却感觉到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立即敛了神色。 林如海眼中满意之色浓,倒没有急着与林崖话,而是又温言吩咐起了黛玉:“女儿可还撑得住?你去替爹爹和你大哥哥传话,叫你二哥哥过来可好?顺便再去寻廖神医,帮爹爹拿一丸药来。” 黛玉这会儿正欢喜偎父亲身边,听得林如海要支开她,不禁轻轻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嘟着嘴瞪了林如海并林崖一眼,才转身出去了。两个大男人被心尖尖上亲人怪罪了,心里都有些讪讪,只是正事为重,也只好稍后再想法子哄黛玉开怀。 林如海虽没有外间想象中那样已到弥留之际,也确实是大病一场,依旧精神不济,并不像往常一样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按照廖神医法,我是中了旁人算计。起了这份心思又能把手伸进这府里,也就那么一家,幕后之人不必问,如今先清理了门户,再其他。” 语气十分平静,如果不是林崖十分了解他为人,都要错过这话中蕴藏淡淡杀机。 “老爷得极是。其实儿子一见外头阵仗,就隐约觉出老爷如今仍旧是能够理事。只是旁再重要,还能重过老爷身子骨?您若是不好了,我跟崇儿泥堆里爬出来野子不值什么,玉儿可怎么办呢?”到后,林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林如海不仅是这一支乃至整个姑苏林氏擎之柱,也是这个家基石。眼下两代人青黄不接,林如海如果真遭不测,等待着林家不仅仅是大厦倾颓,是根基毁,一家人不定过不多久就可以九泉之下团聚了。 林崖赶回来路上,甚至都做好了跟贾家甄家鱼死破准备,要不是心里存了期盼,留给贾琏定然不只那一鞭子,哪怕是后来府外一切如常,林崖心中也着实怕很。直到瞧见院子外头跪下人里连垂髫童襁褓婴孩都有,林崖心才悄悄落到了实处。 因为这样狠辣手笔,绝对不会是林崇或者黛玉吩咐,他俩再恨再急,将人统统发卖到煤窑盐场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却还做不到。这个家里能下如此重手,只有当家老爷林如海一人。 还能令行禁止,事情就还没有坏到不能承受地步。 而且他入得屋来,见黛玉脸上惊惶多于悲痛,就晓得林如海病还有得治。不然以黛玉与林如海之间父女情分,黛玉就不只是容颜消瘦这么简单了。 林如海显然听得十分受用,大病之后倒罕见林崖面前流露出了几分自责:“也是我大意了,竟留了些祸根家里,总想着你们太太往日贤良,想着玉儿幼年失母不易,却没有细想这些奴才心里认得究竟是哪一个主子。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好生养病,区区事,你拿主意便是。” 下手是谁,或者是直接下手是哪一家,父子两个已经心照不宣,怎么处置背主刁奴,却还是要林如海发话,好歹那也是贾敏当年陪嫁家人。 林崖自然领命,又问林如海身体。 林如海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虽则性命无忧,到底伤了根本,恐怕为父日后免不了早早致仕了。” 依着林如海原本想法,他是要撑到林崖官场上站稳脚跟再上折子乞休,若是能此期间升升品级甚至入阁拜相,那便是意外之喜,可如今恐怕是不行了。他也只能将心思收回,等林崖科举晋身后就布置抽身之路。 林崖心头一块大石这才算落了地。能否官场上也得到林如海重重庇护他并不意,只要人没事,旁怎样都好。 正要再为人子义务几句宽宽林如海心,黛玉与林崇两个却是双双到了。玉一样人儿并肩而立,红着眼睛团团而拜,林崖连忙一手拉起一个,送到林如海床前。 黛玉担忧林如海身体,这会儿早忘了先前赌气事儿,急忙忙双手捧出一个匣子,要服侍老父吃药。 林崖站远些,都能闻着那药丸子苦中带酸气味,忍不住稍稍向后挪了挪步子,可想而知那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林如海却仿佛吃糖喝蜜一般,就着黛玉手含笑吃下,末了还不忘冷冷睨了神色古怪林崖一眼。 吃过药,林如海却没有与儿女们继续这温情脉脉一幕,不过勉励了林崇一句,就又给这几日看家林崇黛玉派了差事:“崇儿玉儿两个再多辛苦些,去外头给我和你们大哥哥守着,我与崖儿话。” 宠*疼惜与家族责任分得一清二楚。 林崇与黛玉两个也无二话,乖巧应了声是,就一齐退了出去。林崖透过窗棂子望去,只见两个人儿身子板板正正,似模似样将周围奴才们赶了个干净,只留了林如海身边两个可靠心腹,一人一边守住了门户。 “咱们家人丁单薄,要守住家业,自然要齐心合力。”林如海轻咳一声,缓缓道:“家里事情,你都晓得了,你金陵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林如海还大好时候,林崖少不得腹诽两句,他何曾晓得了家里什么事,如今看看林如海那难掩疲惫眉眼,林崖那一身桀骜都收了起来,捡重要事将金陵一行了,特别是与三殿下楚容华话,一丝一毫都没有隐瞒。 林如海阖眼听了一会儿,等到林崖到暴雨中官道与贾琏相遇,干脆利落给了他一鞭子,才睁开了眼睛。 “贾琏一开始都没有与你相见行礼意思?车里还带了药材?” 连问两句都得到了肯定答复,林如海又轻轻咳嗽几声:“包藏祸心已久,是我失察了。你那一鞭子抽很对,如果贾家嫡长孙有个长短,且让他们寻我理论就是。” 毫不忌讳起贾琏可能会有“长短”,林如海一句之后又转了话锋:“行三那位当真又是尚主又是纳妃,还提起了余姚曾家,嫁娶都可?” 林崖刚刚还琢磨着如果贾琏没有个“长短”,他又该补送上一份什么样大礼,不防林如海又将话头转回楚容华身上,略微一愣才答了句是。林如海便又闭目沉思,林崖也不出声打扰,只屏息等待。 半晌,林如海轻笑一声:“我一向自诩世事洞明,却家事上犯了大糊涂,姑息狠毒奸滑之辈便不了,却不该瞧了辈们之间交情。你与那位旧交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没有细问,今日既然没有旁事情,你便与我听听。” 那桩旧事原本就没有什么要避人,只不过不曾有人问过,林崖便也没,如今林如海问起,林崖当然知无不言。 那还是林崖来到这异世之后不久,重伤初愈,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憨勇和要建功立业豪气与继母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冲突。如果按照林崖熟悉前世规矩,他是一丝一毫错误也没有,可惜这是个讲究孝道、特别是愚孝时代,林崖所为就有些不容于世。如果不是他继母之前险些害了他性命,族中早就惩治于他。 饶是族中也晓得林崖继母不慈,却还是觉得林崖错得多。过不了多久,那舍得出面皮下得了狠手又颇有几分心机女人就捏着林崖错处要族老做主将林崖除族。 三闹两闹,族老中有人怜悯林崖年幼,提了个折中之法,就是让林崖随族里常来往行商去西北。对外是为了补贴家用,实际上也有些流放之意。 族人看来,哪怕是死路上,也比族谱除名当个孤魂野鬼好,跑商之前林崖看来,这是一条蕴含生机出路,于是跑商队伍里就多出了一个□岁孩子。 什么样人才会去兵戈不断西北边陲贩卖货物?自然个个都有些故事,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善心之辈。 也就是林崖骨子里并不是真正孩童,善心族叔又额外塞了点钱给商队管事,否则路途漫漫,上千里走下来,他胎都投了不知道几回。拐子、偷儿、甚至于剪径强盗,林崖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好不容易走到西北,林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直跟随商队却遇到了大麻烦,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当地驻守兵爷,让人串成一串捆进了大牢,只剩一个林崖,估计是兵爷们觉得捆去都浪费绳索,搜了搜身上果然没什么值钱物件就将他一脚踹开。 这下孤零零一人又身无分文林崖上无路入地无门,回乡是可望不可即,想要当地一处破庙里寻处容身之所,还要受盘踞其中乞儿们好一番敲打,才勉强被他们接纳。 就林崖两辈子凄惨狼狈之时,因为宫闱密事被迫离京到边境上祭奠战死外祖舅舅四皇子楚容华也护卫陪伴下到了这座边陲城。 一个再落魄也是潢贵胄,一个已经卑微到尘埃,原本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遇得到两个人,却因为一个馒头有了一面之缘。 到这里,林崖也是感慨。 那时他咬着牙厚着脸皮硬赖着一户善心人家给人搬了一瓦石,那户人家男主人见他年幼可怜,后给了一个黑面馒头权当工钱。他连吃了多少日子野菜,饿得眼睛都要绿了,见到馒头就跟宝贝一样,心翼翼护了怀里。 谁知降横祸,他正街上走得好好,不知道哪里来富足人家顽童仗着人多就要欺负他这个落魄人,一把将他推倒也就罢了,可恨是这一摔馒头也滚了出来,正落一架华贵马车轮子旁。 饿到那个份上,林崖眼里只有一个馒头,哪里还会注意到什么贵人,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从人群里冲出来就扑了过去,差点撞侍从刀尖上。 明晃晃刀尖就眼前,林崖再饿再胆大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惧意。正当他以为这回要大吃苦头,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角,楚容华病恹恹叫侍卫放开乞儿,又轻飘飘扔了盒子城中好贵福记糕饼铺糕点下来。 高高上,却又真对林崖有一饭之恩,那样情景下,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 林崖抱着盒子走开,躲角落里大嚼特嚼之时,才发现楚容华竟然盒子里放了一个银豆子。 记住了那家马车,记住了那个阴郁大少爷,等林崖后来无意中听乞儿们起,城中来了肥羊,之前几拨盯上强梁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终于来了个远近闻名硬茬子,不晓得谁要把命留这儿等话时,不免就有了几分担心。 边境贫苦,莫是一座城,就是这一府都算上,又有几个这样硬茬子?就是那少年人无疑了。 林崖不喜欢欠人情分,特别是不喜欢欠高高上之人情份,从听到这条消息之后,他就开始琢磨。不是没有想过通报消息,可惜楚容华从那一面之缘后就没有离开过府邸,林崖根本见不到他面,想要求护卫通传,却只能得到奚落。 围着偌大府邸转了几日,险些被护卫们抓起来打个半死,林崖才从后墙发现了一个狗洞,心里便有了主意,决定从狗洞里钻过去,拼着一顿打把消息告诉楚容华知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结果人算不如算。林崖刚卯足了劲儿钻进去,刚一露头,前院就传出了喊杀声。 这一下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林崖一条腿忍不住往狗洞那边蹭了一下,忽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才拼命跑进了院子里看起来富丽堂皇屋子。 一进屋,就看到了高高坐主位神情冷漠楚容华,身边只有一个色厉内荏仆人,再想想外头护卫,这哪里是养尊处优大少爷,分明是坐牢。 林崖也没有时间为楚容华感怀身世,三言两语明了自己听到消息和来这里救人理由,就厚着脸皮上前去拉楚容华手臂。那仆人,也就是楚容华心腹内侍正要呵斥,楚容华却摇了摇头,默默跟着林崖走了。 乞儿也好,潢贵胄也罢,一起钻了狗洞,逃出生。 后来事态平息,不等丢了主子护卫们灰头土脸找过来,楚容华就先亲自仔仔细细把林崖藏了起来,虽然衣衫破损,还是一副金尊玉贵模样领着仆人走了。 再后来,纵使是龙遇浅滩,楚容华还是吩咐人把商队里人都放了出来,又归还了一些财物,令他们可以返乡。 林崖临行前有缘见那仆人一面,当时他郑重行了大礼。即便这对于别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林崖却形同再造之恩,不然他要这里熬上多少年,才能凑出回乡盘缠?怕是林崇孤身家,等不等得到他这个莽撞哥哥都未可知。 这便是他与楚容华旧事,当时楚容华虽然问了他姓名籍贯,林崖却没想到真有重逢再相见一日。 可能简略将往事完,林崖心中唏嘘,林如海也是半晌默默无语。 沉默许久,林如海方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纵容你胡闹,后来甚至同意为此人略绵薄之力?” “他们兄弟几人,世所瞩目,我亦不能免俗,也是细细品评。逝者为大,我们不去,只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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